第196頁
自打她前幾年下地幹活時擰到了腰後,最近這一兩年來,大病小病接連不斷,尤其最近這幾個月,興許是陰雨綿綿的緣故,她不單腰疼,連手腳的關節都在陣陣發疼,哪裡還有力氣跟周大囡干架。
周大囡也不是好打的人,見她主動往後頭縮了,也就順勢收了手,只翻著白眼道:“我看老周家也不可能今個兒立馬走的,雨那麼大,他們又送糧食去縣城了,估摸著最遲也要明個兒早間再回來了。這樣好了,你們要是改了主意呢,今個兒晚間或者明個兒早間去周家尋我,到時候一道兒去縣城,反正餓不死你!”
“不去!打死也不去!!”丁寡婦還真擰上了,其實她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周家阿奶的話,只是本能的跟兒媳婦兒對著幹罷了,假若今個兒周大囡願意把態度放軟和,低聲下氣的求她兩句,興許她也就順著台階下來了。
偏生,周大囡這人比丁寡婦性子還擰,聽她這麼一說,直接白眼一翻,身子一擰,轉身就走出了門,還順手將家裡唯一的一件蓑衣給穿走了,且走得毫無留戀。
直到人都走得沒影了,丁寡婦才興起了陣陣懊悔,盤算著萬一真的被周家那老太婆說中了可咋辦?又想著,要是真的跟著去了,便是到時候沒糧食吃,只怕周家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活活餓死,哪怕多騙兩頓吃食也是好的。
正懊悔著,她兒子開了口:“阿娘,你說你幹啥老喜歡跟大囡抬槓呢?她脾氣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讓讓她咋了?”
“你說啥?”丁寡婦一臉的不敢置信。
“她多大,你多大?她比我還小了三歲呢,又扛著整個家的生計,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你幹啥老跟她過不去呢?再一個,你的身子骨又不好,萬一哪天你走了,我還得靠著她養……”
啪!
丁寡婦撐起身子給了自己兒子一個大耳括子,緊接著卻忍不住嚎啕大哭。她這些年來這般辛苦是為了誰?她圖啥啊?怎麼就偏偏叫她養出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廢物蛋子呢?!
“好好,那你去啊!你去啊!索性你去給老周家當上門女婿得了,叫他們家養你,你去啊!!!就跟老周家那個廢物蛋子一樣,一輩子靠別人養,哪天當爹娘的走了,指不定就餓死在家裡了!”
第122章
上門女婿也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起碼老周家絕不會同意這種天方夜譚的事兒。當然,丁寡婦也就是嘴皮子上說說而已,真要是她的寶貝兒子成了老周家的上門女婿,她絕對能一頭撞死在老周家門口!
說到底,丁家母子裡啊最終還是沒去老周家尋人,一是拉不下這個臉面,二則是多少對周家人的說法存了點兒狐疑。
這往年也不是沒有接連下雨的事兒,怎麼就能憑藉多下了幾場雨就知曉要鬧洪災的?開了天眼也不至於如此!況且,他們大青山一帶離長河還遠著呢,光靠走路的話,起碼也要半天一天的才能夠到河邊上。
鐵定沒事兒!!
抱著這樣的想法,丁寡婦索性也不鬧了,只去了兒媳婦兒房中,將她沒帶走的東西盡數搬到了自個兒房裡,連兩件已經破了洞的舊衣裳都沒放過。心下還竊喜,甭管怎麼說,兒媳婦兒回了娘家,自家也能節省一些口糧,他們老周家是不在乎那一碗半碗的飯食,可丁家卻一貫都是過得緊巴巴的,能省則省。再一個,丁寡婦也挺想看周家阿奶的笑話,同樣都是寡婦,憑啥她把日子過得那麼慘,周家阿奶卻這般舒坦呢?
這個時候,丁寡婦半點兒也沒有思考過,萬一洪災的事情成了真,又該如何是好呢?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小命只有一條,丟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所幸,有腦子的人終究要比蠢貨來得多,托周家四處報信的福,起碼楊樹村這頭,有一多半的人是選擇相信的,其中又以周家族人為最,幾乎所有人都選擇暫時離家。其次便是張家,有張里長起了頭,多半人還是願意跟隨的。至於除卻周、張兩族以外的人家,卻又是以看笑話的為多,幸而本身楊樹村的外來戶就不算多,這麼一估量,也就不到二成的人選擇了觀望。
不過,就算是那些願意相信周家的人,多半也是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想法,其實未必完全信任,只是在權衡之下,略帶了點兒細軟,暫時離開村子而已。
相較於其他人家,周家那叫一個果斷決絕。
足夠全家人吃上兩三年的糧食盡數被運到了縣城裡,衣裳被褥能拿的都拿走,至於類似於瓦罐、罈子或者一些實在不好搬運的大件家舍全部丟到了地窖里,想著大不了等以後回來再仔細刷刷,左右也不妨事兒。就連二房那為數眾多的雞鴨鵝等家禽、牲口並禽蛋一併都處理掉了。
為此,三囡哭得兩眼通紅腫脹,她辛辛苦苦了四五年,好不容易才攢下了那麼多家當,結果一朝徹底毀了,哪怕她爹娘安慰她,所謂的處理是指賣了錢,也仍舊不能讓她心裡好受,甚至一度哭著喊著死活不叫賣。
這檔口,自然是需要周家阿奶出手了。
“你要是不賣,回頭雞飛蛋打,啥都甭想剩下!!”
三囡這人就不能賴軟的,一嚇唬,瞬間就安生了。可是,回頭仔細一盤算……
錢沒了,都置辦了地。
鵝沒了,蛋沒了,都賣了錢。
“我的蚯蚓坑啊!!!!!!!!!你們讓我挖走!!!!!我捨不得啊!!!”三囡哭唧唧的摟著她的大花,這是她堅持不叫賣的,連周家阿奶說了她仍是不賣,鬧的狠了索性叫賣了她得了!
無奈之下,周家人只得先撇開大花,將其他的家禽牲畜先處理掉了。其實說是處理,非但沒有虧欠,還小賺了一筆,畢竟那些家禽牲畜都是好的,連禽蛋也是如此,並不存在跌價的問題。哪怕鎮上收不了那麼多,不是還有縣城酒樓嗎?雖說周家這頭沒有跟酒樓正式做過買賣,可有三奶奶從中牽線搭橋,不過才區區一日,就將數以百計的活禽皆賣了個精光。
三囡傷心啊,哪怕她娘把賺來的錢都給了她,她一樣照哭不誤,惹毛了她娘索性舉著胳膊要揍她,這才叫她略安生了點兒。
當然,沒忘了把錢收好。
這些年來,三囡還真的存了不少錢財,只不過先前攢的那些錢財都跟周家阿奶換了地。事實上,自打分家以後,周家阿奶名下的地其實多半都是被三囡買下了,三房的地則是一多半賣給了三河,兩邊剩下的那些零碎卻是被大河、二河收了去的。這也是為何周家大伯娘可以輕易的搶走二房分得的銀票,完全是因為二房對她沒防備,外加他們當時手頭上確實有一大筆現成的銀票。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自打買下了全家的地後,二房上下就成了徹徹底底的窮光蛋。好在這回將家禽牲畜都給賣了,多少也攢下了一筆錢,起碼不至於到了縣城連買柴禾、買油鹽醬醋的錢都沒有。
前頭說了,儘管三囡很是傷心,可她還是沒忘記將錢收好。
她娘還是很了解她的,沒給她銀票,給的是金銀錠子,雖說三囡名下的家禽牲畜不老少,可實際上換成金銀之後也沒多少份量。統共也就十兩的金子,並一些為數不多的散碎銀子。
三囡小心翼翼的將現錢都放到了荷包里,再掛到自己的脖子上。份量確實是有的,可她不在乎,反正比起輕飄飄的銀票,她更喜歡沉甸甸的金銀錠子,哪怕因此受累也無所謂。
把金銀收妥了之後,三囡的心情略好了點兒,伸手將大花抱在懷裡,還沒忘了安慰大花:“大花不傷心,回頭咱再去買很多很多的大白鵝,再叫你當大將軍!”
大花它懂個屁,只是瞪著眼睛掃著時不時貼牆而過的周大囡,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也虧得三囡死死的抱著它,叫它沒法子來個千里追殺,至於眼神攻擊,周大囡還是吃得住的。
這老周家又是搬運糧食,又是賣掉家禽牲畜的,難免耽擱了兩日。等他們真正出發的時候,其實是在周大囡回到娘家兩天之後的事情了。
在這期間,村子裡已經走了不少人家,當然他們都是輕裝簡便的出發的,小命是要的,可也沒這麼篤定會來洪災,折中一下就是光人走,東西基本沒帶,最多也就是收拾了點兒細軟帶上。這要是不出事兒也就罷了,一旦出了事兒,那些人的小命是能保住,可事後絕對能後悔死。
且不提那些個蠢貨,畢竟外人再蠢都跟老周家沒有半點兒關係,左右他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若是還有人鐵了心的想要尋死,那他們也沒法子。
關鍵是,老周家本身也有蠢貨。
“你說啥?你不想走?!”
就在臨出門前,周家大伯娘忽的開口說了自己的想法,看得出來她多少還是有點兒猶豫的,不然也不會在最後一刻才下定決心。問題在於,就因為是最後一刻下的決心,她想留下的意願之堅定,是任何人也無法勸服的。
周家大伯簡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你個蠢貨是不是瘋了?這眼瞅著村子裡都走了一多半了,咱們家更是把東西都搬空了,你是傻了還是咋了,非要留下來等死?”
大伯娘卻道:“留下來咋就是等死呢?不就是多下了兩天雨嗎?往年也不是沒下過雨,有啥好怕的?再說了,保不准明個兒就不下雨了,咋就那麼倒霉的一定會發大水呢?行了行了,啥也甭說了,反正我不走,三山子也不走。”
“你自個兒要作死,還非要帶上三山子?”周家大伯驚呆了。
“咋了?不是都跟你說了,沒可能真的發大水嗎?只聽著你們這一天天的瞎嚷嚷,到時候沒來大水,咱們家的臉面都丟光了!三山子將來還要下場考試,搬來搬去的,回頭再好幾個人擠在一個炕上,叫他咋做學問呢?索性別走了,留在家裡多清淨!”
說著,大伯娘抬眼看向三山子,朗聲問道:“三山子你自個兒說,到底要走還是要留?家裡的囤糧是搬走了,可我在房裡還藏了一罈子的白米,田間地里的蔬菜也還有不少,回頭我都去摘了,柴禾也有半屋子,盡夠咱們娘倆用的了。三山子你放心,大水不會來的,阿娘還能害你不成?”
三山子原就是個沒啥主見的,先前全家人都說要走,他也就順勢跟著走了。如今他娘既然說了不會有洪災這回事兒,又願意留下來陪著他,他自是沒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當下,三山子就走到板車前頭,伸手將他的書奩拿了下來。他的東西多半都值錢,數量和份量卻是不算多。至於家舍之類的,則是一樣都沒搬走,包括先前花了大價錢買來的書案,都被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