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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其他人家,周家和張家算是最淡定的,儘管損失也是有的,可畢竟他們都有積蓄,也有存糧,即便真的顆粒無收也不至於活不下去。
這裡頭,最為憂心的恐怕就是二房了,誰叫他們買下了周家全部的田產呢?先前大傢伙一道兒幹活,田產之類的屬於周家公中,因此並沒有太大的感觸。然而,自打周家分家以後,情況卻是立馬發生了變化,如今損失的可都是二房的財產。
便是如此,他們哪個都比不上周家阿奶,阿奶才是真正的坐立難安,憂心忡忡。
記憶中,仿佛也有那麼一年大雨傾盆,從初春到初秋,暴雨一直不曾停歇過。彼時,周家阿奶年歲還小,只記得兵荒馬亂的場景,以及暴雨停歇之後的滿目瘡痍。
勉強又忍了兩日,周家阿奶實在是忍不住了,索性喚了全家人一同商議。
雖說早已提了分家,可畢竟還不曾真正搬離。同處一個院落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哪怕心硬如周家阿奶,也僅僅是想著等搬到縣城以後,再慢慢的疏遠那些個蠢貨,完全不曾想過在村子裡就鬧翻。
如今眼瞅著這雨越下越不對勁兒,周家阿奶心下直犯嘀咕,在召集了全家人後,便一五一十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周家眾人面面相覷。
其實,在多半人看來,下幾場雨真心不算什麼。當然,因著雨勢過大影響田間地里的收成倒是真的,可問題是,莊稼人本身就是靠天吃飯的,這種情況也在預料之中,假若到時候真的顆粒無收了,若家有餘糧的自是好生過日子,反之則會選擇進城打短工,或者更狠一下,賣兒賣女渡過難關。
誰會一看到下雨就想起各種災難呢?
“阿娘……”周家大伯遲疑著想要開口勸上一勸,哪知話還沒出口,就被看出了他心思的周家阿奶懟了一臉。
“你個蠢貨給老娘閉嘴!”周家阿奶想也不想先噴了一句,轉而看向周家阿爹,“三牛、大金,回頭瞅著雨勢小點兒了,趕緊把家裡的糧食拉到縣城去。擱在我剛買的小院裡,或者索性擱在芸芸那兒都成,反正別在擱村里了。”
周家阿爹一臉的茫然,似是完全沒明白他娘這話的意思,好在甭管是否明白,起碼他不會自作主張,因而只點頭答應道:“好的,阿娘。”
一旁的大金也連連點頭,周家的糧食哪怕賣了多半,剩下的也著實不少,哪怕家裡的牛車不少,要全部運過去,也要好幾趟了。
見這倆還算聽話,周家阿奶的心情略好了點兒,這才向另兩個兒子吩咐道:“我瞅著這天遲早要變,倒不如趕緊往縣城裡去。先前買的那個院子是不大,可緊著點兒也不是住不下咱們家這些人。便是真的住不下了,到時候或買或賃都成,反正咱們都走,趕緊走!”
周家大伯和二伯面面相覷,又因著周家大伯剛挨過罵,便由周家二伯開口問道:“阿娘,你說的變天……咋個意思?”
“這都看不明白?下了那麼多天的雨,咱們這大青山又在長河的下游,到時候一旦決堤,咱們這一片都得玩完!”周家阿奶憂心忡忡的道,“連鎮上都不保險,要去就得去縣城!我記得,我六七歲那一年,附近幾個村子都淹了,鎮子也淹了一多半,唯獨縣城那頭,太太平平的,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聽周家阿奶這麼一說,其他人即便不怎麼贊同也皆不曾立刻開口,倒是剛回來不久的周家大伯娘極是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小聲嘀咕著:“那咋不乾脆去府城,去京城呢?豈不是更好?”
“閉上你的嘴!老娘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份兒?!”周家阿奶毫不猶豫的懟了她一臉,且索性放話道,“一個兩個的,別以為我在嚇唬人,老娘沒這個工夫跟你們這幫子蠢貨磨嘰!趕緊的,連夜給我收拾東西!所有的牛車都給我趕起來,回頭到了縣城裡,我再去向飴蜜齋借牛車、騾車、馬車,反正所有人都給我走,全部都走!”
儘管周家阿奶素日裡在家中都保持著絕對的威信,可像今個兒這般一點兒餘地都不留的,卻是從未有過的。
不對,還是有的,在多年前那個群狼下山的寒冬了,周家阿奶便是如今個兒這般,一點兒情面都不講,只叫所有人都聽她的。
——所以是真的要出事了?
這麼想著,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起來,畢竟正如周家阿奶所言,她沒那個閒工夫跟兒孫們開這種扯淡的玩笑。就連周家大伯娘也閉了嘴,她是蠢是傻,卻還不至於拿自己的小命不當一回事兒。
……
因著外頭的雨一直沒有停過,便是有牛車,搬運東西也一樣極為費勁。可周家阿奶一言既出,全家上下當然要跟著忙活了。
先搬運的自然是糧食,也虧得前些日子雖變賣了不少,可留下來的,卻也足夠全家人吃上一兩年的了。糧食都是早先就用籮筐裝好的,倒不用太費勁兒收拾,只需要在搬上牛車時,拿巨大的油布遮蓋住就成了。其實,光是糧食這一項,也至少要搬個七八趟,畢竟雨天路滑,他們並不敢裝太多。
所有的男丁都跟著周家阿奶去了,除了三山子以及下頭的小崽子們。至於女眷們也沒閒著,或是在家裡收拾東西,或是去給親朋好友報信。
沒錯,就是報信。
洪災跟其他災禍不同,既然已經看出了苗頭來,只要趁早離開那就能保證平安,且這是天災而非人禍,不存在路上遇到什麼危險之類的。因此,周家阿奶的意思是,能離開的都離開,哪怕不是親眷僅僅是陌生人,那也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也因著如此,留下的女眷們各東奔西走,希望儘可能的多勸服一些人。
親朋裡頭,三奶奶家肯定是要通知的,包括二奶奶那邊,哪怕素日裡偶有嫌隙,在這種關鍵時刻還是得講點兒良心的。
“啥?會發大水?天……”三奶奶驚呆了。
來村里報信的是三囡,她其實比三奶奶還心急,畢竟她名下的田產,還有家禽牲畜都不少,真要是出了事兒,哪怕不至於血本無歸,損失卻是註定的。好在心疼歸心疼,她到底還是知道分寸的,尤其願意聽周家阿奶的話,當下便將阿奶叮囑她的事兒,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三奶奶。
跟三囡一樣,三奶奶也極為信任周家阿奶,在她看來,她這個大嫂哪怕性子再惡劣,精明卻是真的精明,反正就是啥都吃,唯獨就是不吃虧。
這樣性子的人,會無緣無故的扯謊糊弄人?再怎麼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也不會這麼做的!!
“成!三囡你回去告訴你阿奶,就說我知道了,這就收拾東西往縣城裡去!對吧?是去縣城吧?那頭該是沒啥問題吧?”
“嗯,我阿奶說的就是去縣城裡,甭管是現買個房舍,還是賃兩三個月都成,錢沒了還能再賺,人沒事兒就成。別去鎮上,阿奶說鎮上也不保險,左右都要跑,索性跑遠點兒,小命最要緊。”
“行了,三奶奶知道了,你趕緊回家去,瞧著雨又下大了。”三奶奶一面叮囑三囡,一面回頭高聲喚起了兒孫。
三囡卻道:“不成的,我還要去其他人家。阿奶說,村裡頭就交給我了,大伯、阿爹還有哥哥們要運糧食出去,我嫂子她們也要去娘家報信,只留了大伯娘和三山哥在家裡看孩子。”
“那也該叫三山子去呢!你留家裡看孩子不就成了?”三奶奶說著,忍不住自打嘴巴嗎,“得了,我是忘了那小子有多蠢了。這樣好了,你趕緊回家幫忙,就你大伯娘那德行,別等下只管著她的孫子們,不理你家侄子。村子裡,我叫三伢子他們去報信,放心吧!”
“謝謝三奶奶!對了,我順路去找下我大姐吧,老丁家那頭就不用三伢子他們跑了。”
“也成,去吧。”
三囡再度道了謝,轉身跑進雨里,匆匆往丁家而去。她這人是頗有些缺心眼兒,因此她先前是真沒想過叫大伯娘照顧孩子有什麼問題,方才被三奶奶一提醒她才暗叫不妙,還真別說,就大伯娘那性子,雖不可能nüè待那些小崽子們,可指望她盡心盡力,那就別妄想了。
當下,三囡愈發急切了,只緊趕慢趕的跑到老丁家,大聲喚著周大囡。
周大囡被她這猴急的模樣嚇了一跳,最初還道是周家出了什麼事兒,問清楚後,立馬道:“那你先回去,我這就收拾下東西回娘家。”
“啥?你要回娘家?!”這大下雨天的,哪個也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跑到外頭去,因此丁寡婦母子倆都在家中,自然也聽到了周大囡姐妹倆的話。
“你是聾了還是傻了?沒聽見我妹子說的話嗎?三囡,你別管那傻蛋,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就過來找你。”周大囡先打發走了三囡,擰過身子抬手就給了丁寡婦一巴掌,“咋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老東西,你當還是幾年呢?張張嘴就能罵我,抬抬手就能打我?我告訴你,如今整個家都靠我活著呢,惹毛了我,老娘立馬自請下堂!!”
“你你你……”丁寡婦氣得直翻白眼,卻拿周大囡一點兒法子都沒有,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她兒子,卻見兒子耷拉著腦袋往後縮,登時心口一陣陣發疼,腳下發軟直接就坐到了地上,“作孽啊!”
“那也是你自找的!”周大囡擰著腰身就去了裡屋,一面收拾東西一面叫罵著,“別說我沒良心不管你們的死活,回頭老周家去了縣城,我會叫他們順道把你們捎上的。反正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死你們,旁的就別多想了,免得自個兒把自個兒氣出個好歹來!”
丁寡婦癱坐在地上,拿手背抹著眼淚,邊哭邊高聲叫罵:“誰稀罕你照應了?走走,你索性就走,走了就別回來了!我倒要看看,周家那老太婆是有多能耐,她說會發大水就會發大水了?她以為她是誰?龍王嗎?”
周大囡這會兒也已經將細軟收拾妥當了,其實她的東西雖不少,可多半都是大件且不值錢的,真正值錢的東西只用一個小包袱皮一裹就成了,簡單輕便,隨時都可以走人。
背著包袱出了裡屋,周大囡翻著白眼看著哭鬧不休的婆母,還有始終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的男人,嗤笑道:“愛去不去,你當我稀罕你們?”
“那你也不准去!”丁寡婦惱了,“人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然嫁到了我們老丁家,哪有撇下男人和婆母走的?不准去!”
“要不要老娘再賞你一巴掌啊?”周大囡抬起手欲打,丁寡婦忙往後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