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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三山子沒有說哪怕一個字,可他還是用實際行動表明了立場。
見狀,最失望的人就是周家大伯了。
“好好,你們都能耐,鐵了心要留下來尋死那我也沒法子。罷了,走吧,不用管他們了。”話是這麼說的,可周家大伯在說這話時,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十歲,滿臉的失望和悲涼。
偏生大伯娘非但不知好歹,還出言嘲諷道:“說的好像以往你管過咱們娘倆一樣,趕緊走你的,帶著你的寶貝兒子女兒,都走!就算回頭大水真的來了,那也是我的命,用不著你多管閒事兒!”
見她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周家其他人還能如何?事實上,其他人除了大房幾個被氣狠了,多半人都是一副看傻子的神情。
縱使周家阿奶身上有千萬個缺點,可她的精明強幹卻不是吹出來的。換句話說,你可以不相信她的人品,卻不能不相信她的惜命和能耐。
唯獨三囡見大伯娘真不走了,遲疑了一下,還是抱著大花走到她跟前,開口叮囑道:“大伯娘,你要是真不走,那可千萬要記得往鎮上跑一次,好歹要把你手頭上的銀票都給換成金銀錠子。銀票可不好了,隨便被水一浸,就濕透了就破了,哪裡有實實在在的金銀來得可靠?記得,千萬要去換啊!左右幾千兩的銀子,換成金條金塊,也不過小小一個匣子就能放妥當的,不妨事兒。”
“知了,知了,小丫頭片子人不大心眼兒倒是多,還愛管閒事兒!我這輩子吃的飯比你吃的鹽都多,我還能不知曉哪個妥當?”
心下卻只吐槽著,她哪裡敢兌換成金銀藏在家裡?即便占地再小,家裡有倆兒媳婦兒,還有她男人在,萬一給發現了,還能有她的份兒?換成銀票就不同了,小小的幾張紙,折得方正一些藏進荷包里,再將荷包fèng到她的肚兜裡層,保管人家瞧不出來,既安全又方便。
大伯娘翻了翻白眼,隨手接過三山子手裡的書奩,擰著腰身就往屋裡走,當然也沒忘了招呼三山子趕緊進屋去,畢竟這會兒外頭還在下著雨呢。
“三囡你給我趕緊上車!”周家阿奶惱火的道,“別管那婆娘死活!”
三囡就算有點兒實心眼兒,也知曉自己遭了大伯娘的嫌,再不敢多嘴,只忙不迭的奔到了牛車前,抱著大花坐了上去。
因著大花的緣故,周大囡並不敢往三囡跟前湊,她只挨著她大嫂坐著。其實真要算起來,娘家這頭的女眷,除了倆個妹妹外,最熟悉的也就是她娘和她大嫂了。至於二嫂,則是因為她出嫁之後才嫁進來的,哪怕這兩年也沒少打交道,事實上卻也談不上有多熟悉。
這不,周大囡一面挨著她大嫂坐,一面討好的把小臘梅摟在了懷裡,還特地拿了塊氈布擋在前頭,免得小姑娘被雨淋到。
大山媳婦兒瞧了她一眼,雖說姑嫂兩個頭幾年是沒少鬧矛盾,不過最近兩年關係的確緩和了不少,尤其是在幾個孩子出生以後,周大囡沒少幫她帶孩子做家事,甚至很多時候連婆家的事情都丟在一旁不管,只一心為娘家考慮。
人心都是肉長的,況且姑嫂兩個之間也沒啥深仇大恨,再一個,這不是有大伯娘在嗎?比起時時刻刻不停尋自個兒麻煩的婆母,大山媳婦兒深深的認為,小姑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起碼每回小姑子在時,婆母都躲得遠遠的,連耳根子都能清淨不少。
這般想著,大山媳婦兒便主動跟周大囡搭起了話,又因著剛巧發生了先前那事兒,便忍不住小聲的吐槽起來。
“大囡,你說阿娘這是咋了?前兩日不是還好好的,咋今個兒又變了?說不去就不去,先前連個徵兆都沒有。這外頭人不相信阿奶的話,咱們自家人就是不信,也別說出來呢。大囡你說是不是?”
周大囡撇了撇嘴,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周家的方向,緊接著回頭衝著她大嫂點了點頭:“她傻唄。”
大山媳婦兒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可有些話周大囡可以說,她卻不能這麼口無遮攔的瞎說,因此只訕笑著道:“也別這麼說,興許是魘著了。”
一直都在犯傻,和偶爾犯一次傻,有太大區別嗎?周大囡其實是最清楚真實原因的,可她不說,只暗自偷笑不已。
大伯娘是真的不願意離村去縣城嗎?
當然不是。
這世上就沒人是不惜命的,哪怕大伯娘再蠢,她也知曉小命只有一條,玩完了就真的完了。因此,但凡有其他選擇,她都不可能任由自己身處險境。
可這不是沒法子嗎?
因著周家要搬運東西耽擱了兩日,這兩日裡,周大囡壓根就沒回老丁家,而是跟三囡擠在一個屋裡睡覺。可那是晚上,白日裡,周大囡是完全沒有任何顧忌的在老周家四處亂竄,還每每故意往她跟前湊。
這下卻是害苦了她。
大伯娘倒是有心想要逼迫周大囡離開,可她再傻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說周大囡是周家的姑娘,回娘家避難是很正常的,就說只是尋常的親眷好了,人家來投親靠友,且也沒說不給銀子,就這樣硬生生的將人轟出去,人幹事兒?
反正周家阿奶是做不出來的,她頂多對周大囡愛理不理的。如今的周家已經分家了,各房都是各自開火的,周家阿奶是跟著三房吃的,周大囡則是始終跟三囡湊在一起,因此大伯娘便是想找由頭趕人都不成。
而跟周大囡共處一個屋檐下是怎樣的感受呢?
那禍害簡直就是見天的惹是生非,哪怕不出言威脅,也會三不五時的嚇她一跳,或者偷摸著給她一拳,踹她一腳。完事了還能蹦出一句“沒瞧見”、“這是意外”、“真對不住”……有時候大伯娘是真的忍不住想問問她,哪兒來的那麼多巧合?!!!
……
周家的數輛牛車駛離大青山山腳下,慢慢的來到了村子裡。
曾經的楊樹村格外得熱鬧,且多半人家都有湊在村頭樹底下嘮嗑的習慣,因此除非是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不然村頭這塊始終都是熱鬧非凡的。
可惜,如今村子裡一多半人都跑了,一路走來,只覺得冷冷清清的。倒是零星還有些人沒來得及走,見周家的牛車隊來了,忙招呼家裡人跟上。這年頭,出遠門是件大事兒,哪怕跟著周家沒啥好處,添個熱鬧勁兒也是好的。
只這般,等真的出了楊樹村時,周家後頭又跟上了六七戶人家。
除了楊樹村之外,臨近的楊柳村也走了不少人,多半都是跟王家交好的。不過,雖說都離開了村子,可多半人都不是去縣城的,一是路途遙遠,二是縣城裡消費太高,這些人雖把周家的警告記到了心上,事實上卻多半選擇了去鎮上投親靠友,還有一些則乾脆背著行囊往大青山上跑,左右山坳里也有人家,或是花幾個小錢借住,或是自個兒搭個棚子,只要糧食足夠,哪怕待再久都成。到時候,萬一真的發大水了,也不可能漫到山上去。
然而,即便走了一多半的人,還是有很多人並不將周家的警告放在心上。事實上,好些人都將這事兒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還放言,精明了一輩子的周家老太這回準是走眼了,回頭等天氣放晴了,定要當面好生笑話笑話她。
還真別說,事兒就是這般湊巧,老周家離開村子的兩日後,雨停了。
當然,雨停了並不代表天就放晴了,可起碼也算是個好的徵兆。留下來的人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笑著跟家裡人調侃,周家那老太婆這回是真的錯了,大錯特錯!
嘲笑的人里拖還包括了周家大伯娘。
卻說當日送走了周家眾人後,大伯娘多少還是有些忐忑的。想也知曉,周家阿奶是絕對不可能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的,除非是真的看走眼,要不然她和三山子恐怕真有危險。
當時,大伯娘還是留了一手的,她藏起來的糧食其實不止一壇,而是壓得嚴嚴實實的三罈子,且其中的兩壇還被她埋到了山上某個洞穴的深處,除了糧食還有一些舊衣裳被褥並柴禾。她是這麼想的,真要是有什麼不好了,趕緊帶著三山子上山,沒的為了躲避周大囡,把他們娘倆的小命給搭上的。
這是最後的手段,說真的,大伯娘並不希望用到後手,她更願意周家阿奶的擔心落空。
而如今看來,她大概是賭對了。
真的嗎?
……
突變發生在晌午時分,那會兒大伯娘剛做好了午飯,顧不得自己吃,先趁熱端去了三山子那屋。結果,才剛將飯菜放到了書案上,就猛的聽到一陣轟響聲。
有那麼一瞬間,大伯娘和三山子是茫然的,尤其是三山子,他剛放下筆,打算拿碗筷吃飯,聽得外頭的動靜後還側過頭去看他娘,示意他娘去外頭瞅瞅情況。大伯娘還真就去了,只是才走到門邊,就瞳孔放大渾身發顫:“天天天!!!!!!!”
幾乎話音剛落,漫天的水蜂擁而至,也虧得老周家的房舍牢固,便是洪水至此,也沒能把房舍衝垮,這要是跟村子裡某些不怎麼牢固的房舍那般,一下子就給衝垮了,那倒塌的房梁屋頂能直接把人砸乘肉餅。
只是就算房舍依舊穩固,大伯娘和三山子的命運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雖說因著依山伴水的緣故,楊樹村一帶多半人都是會水的,尤其周家這頭,三不五時的還要下河摸魚添菜,也就是幾個女眷水性一般,男丁們幾乎各個都是浪裏白條。然而,三山子卻是個例外。
往前好些年,三山子也曾過著上樹掏鳥蛋的淘氣日子,可自打開始念書以後,他就安生多了。這些年下來,就算曾經會點兒水,如今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更別提發大水跟在河裡摸魚是完全不同的,巨大的水浪伴隨著亂七八糟的雜物,將人轟得一下推得東倒西歪的,哪怕勉強穩住了身形又如何?在這種情況下,莫說游到岸邊,單是小心躲避周圍的雜物就已經夠費神的了。
幸虧家裡的東西搬得差不多了,僅剩的也就是柴房灶間的那點子東西……
幸虧老周家是獨門獨戶,周遭沒啥鄰里……
幸虧大伯娘先前花了大價錢買了個質量極好的書案,那玩意兒雖沒法幫助三山子金榜題名,倒是能臨時當一下小船……
過了好一會兒,大伯娘和三山子抱住書案晃晃悠悠的從周家大院飄了出來,附近一帶除了老周家是真沒啥人,哪怕今個兒雨停了,也沒幾個人會在這種時候往山上跑。因此,等他們娘倆飄出了周家大院後,目光所及之處,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大伯娘先前被洪水沖得東倒西歪的,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這會兒被衝到了外頭,被冷風一吹,原本暈眩的頭腦才慢慢的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