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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堂屋裡所有人都驚呆了。
說真的,嚇破膽沒人怨怪,哪怕前次她尿在阿奶房裡也沒真的挨收拾,平日裡連哭帶鬧也只有大伯娘會斥責幾句,可說出這話,未免太不是人了!
豁出去全家老小,就想著自個兒逃命的,全村就出了這麼一個。
更別說她還厚著臉皮公然要口糧!
倒是偷摸著走呢!
前頭她哭了半夜,差點將全家逼瘋周家阿奶也沒說一句,這會兒終於忍不了了,冷冰冰拋出一句:“你想走就走,出了這個門永遠別回來,敢回來我打斷你的腿。”
連著幾天忙進忙出,不是進村鏟雪就是打探消息,周家大伯累得很,他只是深深的看了自家閨女一眼,甚麼也沒說,旋即招呼上兩個兒子,再度出門往村里去了。
周大囡讓阿奶一句話斷了後路,提著那口氣泄了最終也沒走出門。至晌午後,周家大房父子仨面色慘白歸了家,這次仍然是壞消息。
前些日子拖家帶口還不忘捎帶上全部口糧往鎮上跑的人家多半都折在了路上。這裡頭,被人奪了糧食搶了棉衣的占了大半,還有一撥人被活埋進雪裡,聽說從楊樹村去青山鎮的必經之路上,緊挨著大青山山脈那一段雪崩了,不知死了多少人。要不是老林家被狼群襲擊,張里長派人去鎮上送信被崩塌的雪堵在半路上,真不知道竟出了這麼個事兒。
“阿娘,你說咱們該怎麼辦?”饒是周家大伯早已過了而立之年,這會兒看向周家阿奶的目光,也仍像是個受驚過度的小孩子,等著娘親拿主意。
周家阿奶脾氣暴躁,平素逮著就罵人,這會兒卻異常鎮定,只道:“該幹嘛就幹嘛,還有甚麼好說的?只看昨個兒夜裡,狼群從後山腳下經過,偏生繞開了咱們家沒從門前過就知曉,它心中忌憚,輕易不敢招惹咱們。往後你們只在半晌午出門,不到下半晌都回家來。白日裡所有人都待在堂屋,別吵胖喵讓它好生睡覺。晚上它睡醒了自會守在院子裡,你們也警醒點兒,一聽到它打聲,立馬抄上鐵器出來,就像上回那樣,壯著膽,別怕。”
到了這檔口,還有哪個敢反駁周家阿奶的話?
是周家阿奶頭一個說大雪封山虎狼下山,是她拿出攢了許久的銀錠子提前買了大量鐵器囤在家中,更是她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輕易傷了狼的性命。而更早一些,說要囤積糧食、柴禾和炭的,也是阿奶。更別提,她還斷然拒絕周大囡那些個不靠譜的法子。
偏生,周大囡還沒徹底死心,她好似魔怔了,嘴裡喃喃自語道:“留下會死的……一定會死的……我不要待在這兒……我要去青雲鎮上找小姑姑……我要去找小姑姑……”
周家阿奶不怕她找死,怕她動搖全家人,聽到這話就朝大兒子看去,眼裡滿是森然戾氣,嚇得周家大伯和大伯娘皆齊刷刷的出了一聲冷汗。
周家大伯還在琢磨該怎麼收拾這個不著調的閨女,大伯娘抬手又是一巴掌:“要麼閉上你的嘴,要麼就立馬滾蛋,你看哪個會攔著你去死!!”
說是這樣,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要是周大囡一直哭下去,她就綁了她堵上嘴把人關到最後頭的豬圈裡去,省得見天的礙眼。
不提瘋瘋癲癲的周大囡,周家其他人面色也很不好,倒不是無聊到跟她計較,而是被這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弄得心裡憋悶。
又聽周家大伯說:“其實也未必所有去鎮上的人都出事了,這會兒還不知道雪崩到底是啥時候發生的。只一點,那孟秀才的爹娘都沒了,屍首已經被抬回來。”
張里長派出去送信的人,一到雪崩的路段就感覺壞了,立馬回村尋幫手。去了一群人挖了半天,除去那些個被洗劫一空光著身子凍死在雪裡頭的人之外,還有就是孟家老倆口。他倆倒是穿的齊齊整整的,不像被洗劫過。推算下來,洗劫和雪崩該是前後腳發生的,估計是前頭結伴去鎮上避難的人剛被洗劫完畢,腿腳比較慢的孟家老倆口就趕了上來,結果一場雪崩下來,全給砸裡頭了。
“孟家老倆口?”周家阿奶詫異的抬眼,“他們家也要去鎮上避難?窮得精光,去那幹啥?對了,既是雪崩,可是完全沒法子去鎮上了?”
周家大伯略一思忖,說:“倒是沒聽說孟家老倆口出去做甚,只說能尋到的屍首都抬回來了,我怕忌諱,沒敢太仔細瞧。去鎮上的話,倒不是完全不行,雪崩只是一小段路,牛車鐵定過不去的,人的話,過是能過,怕是要費些勁,輕易也沒人敢走,就怕再遇上這種倒霉事。”
再一次,周家上下陷入沉默之中。
這不是單純的說旁人家閒話,而是真正發生在身邊的慘案,非但如此還關係自身。因為頭兩回順利嚇走了孤狼,後頭下山的群狼也沒打周家門前過,周芸芸原鬆了口氣,聽到這一連串的消息也忍不住將心提到嗓子眼。她知道古代命賤,遇上災年更是賤如螻蟻,畢竟沒親身感受過,現在真正遇上了。
這般想著,忽而感覺有人拽她袖子。周芸芸回過神來,扭頭一看,是周三囡。
說來好笑,自打那一夜周芸芸為了止住周三囡的哭聲,往她嘴裡丟了一塊糖以後,周三囡算是纏上她了,就像小尾巴一樣。甭管周芸芸去哪兒,她都跟在幾步開外,視線基本不會離開。
這段時日,全家上下忙得腳不沾地,周芸芸心裡頭雖有成算,到底年歲擺在那兒,不方便多說。阿奶安排得本來也很周到,她思來想去,索性將弟弟周大金和堂妹周三囡帶在身邊,不圖旁的,將他們安撫好,至少別給家裡人添麻煩。
因而,這會兒見周三囡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周芸芸便開口問道:“怎麼了?”
“二姐姐我告訴你,大姐姐先前老是偷瞄孟秀才,還說將來要嫁給他,說泥腿子配不上自己。”周三囡壓低了聲音,在周芸芸耳邊小聲說道。
可這會兒全家心裡都揣著事兒,屋裡一片安靜,周三囡再小聲,還是讓身畔的人聽了個正著,原本神神叨叨念個不停的周大囡瞬間就清醒了,霍的站起身,就要朝周三囡撲去:“我打死你個碎嘴的小蹄子!哪個說要嫁給他?我才不會嫁給一個沒爹沒娘的窮酸秀才!我要過好日子的!”
要是周大囡沒有任何反應,估計周家上下聽過也就罷了,畢竟只是小孩子家家隨口一說。周大囡擺出折服氣急敗壞恨不得立刻上前撕了周三囡的模樣,實在是令人無法不多想。
這孟秀才……
周芸芸想了好一會兒,才從原主記憶里挖出了丁點兒信息來。
說起來,楊樹村也算是塊寶地,小小一個村落里竟有兩位秀才。其中一位已過花甲之齡,也就是拿了周家阿奶五文錢,給周芸芸取了如今這名諱的老秀才,另一位就是方才他們所說的孟秀才了。周芸芸依稀記得那位孟秀才比周大囡大不了兩歲,去年剛中,還盼著緩兩年再下場考試,好搏個舉人功名來。如今孟家老兩口全死在雪崩之中,他守孝三年,是趕不上下屆科舉了。
除此之外,只記得孟家格外得窮,家裡沒兩斗存糧門窗關不住風。
看周大囡平日裡的做派,還以為她是想嫁給鎮上的有錢老爺或者大戶管事,沒想到志向挺高,竟想給孟秀才做娘子,等他飛黃騰達了做官太太?
思量之間,周大囡已經對周三囡動手了,周芸芸忙上前攔人。甭管這事兒是否屬實,也沒得為了兩句戲言毆打堂妹的。
眼見周芸芸出來礙事,周大囡越是氣不順,怒道:“你讓開!讓我撕爛她的嘴,看她還敢不敢亂說話!”
周芸芸皺了皺眉:“三囡才多大?你和她計較甚麼?哪怕說人是非不對,你仔細教她,做甚麼凶神惡煞?這般情態反倒像心虛。”
周大囡氣得不輕,指著周芸芸的手都在抖。
她是想嫁給孟秀才,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不說,長得還好看,既白淨又儒雅,一身書卷氣,跟村子裡那些又黑又壯的莊稼把式大不同。尤其村里人都穿短衫,只他著穿長衫,頭戴四方平定巾,只遠遠瞧見就讓人臉紅心跳,想不被吸引都難。
可誰能想到,一夜之間,他爹娘沒了,他家就在老林家隔壁,他敞著院門也沒讓狼咬死,反而雙親遇上雪崩……這孟秀才命也太硬了。再想到三年一屆科舉,能中的有幾人呢?七老八十還有人在考,真跟了他能不能享福還不好說。
周大囡本來就現實,思及此,她死心了。
憋了半天也沒想到怎麼反駁,索性氣急敗壞道:“反正他如今配不上我了。”
周家阿奶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哼了一聲:“他爹娘全死絕了也不會看上你,把心放回肚子裡罷。”
好賴是個讀書人呢,還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如今是冬日裡不好尋摸差事,等回頭開春了,大不了拍拍屁股離開村子,直接往鎮上去。雖說要守孝,可去鎮上擺個小攤子替人讀寫書信又沒關係的,再不然幫著有錢人家或者私塾、書局謄寫書卷也成,左右不會餓死。就算是災年,他家窮得叮噹響,爹娘全給活埋了,有張里長在,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村里唯二的秀才餓死。
周大囡臉上青青白白,既覺得羞惱,又有些氣急敗壞。她不敢和阿奶嗆聲,見周三囡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心一橫,伸手在周三囡的胳膊上狠狠的擰了一把,而後轉身就跑出堂屋回了自個兒屋裡。
周大囡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疼得周三囡捂住胳膊嚎啕大哭。旁邊周芸芸也看傻眼了,她是真沒想到周大囡會這麼幹,還想著就算真的要尋人出氣,也該尋她才是,結果周大囡將柿子要挑軟的捏貫徹到底了。再看周家其他人,甭管是大房還是二房皆黑了臉,尤其是二伯娘,恨不得跟上去甩她兩個大耳刮子,轉念一想她跑了也好,見天鬧看著就煩。
周芸芸在心裡長嘆一口氣,如今外患那麼多,自家人鬧起來像甚麼話?她懶得說周大囡的是非,只得轉身去去哄嚎哭不止的周三囡:“三囡不哭了,我拿糖塊給你吃好不好?”
吃貨瞬間收聲,雙眼濕漉漉的看向她。
“好。”
雖然停了哭聲,手還捂著胳膊,瞧著是疼得很了。
周芸芸伸手在周三囡頭上摸了摸,起身回堂屋後頭取了糖罐子來,給周三囡一塊,又順手給周大金一塊,然後抱著糖罐子緩緩道:“熬過這幾天,日子總會一日好過於一日。等開春了,讓胖喵去山裡多打些獵物來賣到鎮上,有錢還買不回糧?再不然索性天天紅燒肉,還能餓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