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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周大囡一直待到傍晚時分才走,臨走前還得了好幾樣點心並荷包,當然也見到了許久不曾見面的親爹親哥親弟們,後者也沒說啥,雖面上有些詫異,態度倒還算妥帖。
直到晚間,周家眾人都歸了房,周家大伯才一臉狐疑的問出了心裡的疑惑。
“大囡咋突然來家了?可是攤上了甚麼麻煩事兒?”
只這麼一句話,便氣得大伯娘狠狠的將手裡的枕頭丟了出去。她慣常用的是蓖麻枕,厚重的枕頭狠狠的砸在了暖炕尾的牆上,再反彈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周家大伯驚疑不定的望著她,半晌才道:“你這婆娘又要作了?先前大囡兩年沒往家裡來,你整日裡都說惦記著她。這會兒她回來了,你又不樂意了?你這婆娘到底是啥腦子?”
“我是啥腦子?我豬腦子成了罷?”大伯娘心裡頭是又氣又急,還連驚帶怕的。她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先前跟家裡人都鬧成這般的周大囡竟然有朝一日還會回來。若單單只是回來也就算了,大不了再鬧一場,她自然也不懼。不曾想,瞧著家裡人這態度,竟仿佛是打算和稀泥一般的將這事兒給糊弄過去了。
憑甚麼呀?!
“呵,原來你還知道自己是豬腦子?”周家大伯懶得跟她計較,卻還是不由的想到周大囡的事兒,片刻後又再度舊話重提,“大囡真沒說她攤上啥事兒了?咱們家這兩年日子過得挺好的,要是她真碰上了過不去的坎兒,能幫的就幫她一把,到底也是咱倆的親閨女。”
親閨女、親閨女!!
大伯娘真的快要崩潰了,敢情折騰來折騰去的,她在這裡頭窮忙活,其他人壓根就沒將這些事兒放在心上過。
可問題是,周大囡早就已經恨上她了。不單如此,周大囡手裡還握著她的把柄,在這種情況下,她是真沒法子像以往那般關愛這個糟心的閨女!
事實上,這已經完全不是關心與否的問題了,大伯娘這會兒只想叫周大囡滾得越遠越好,死了最好!!
“你瞪啥眼?”周家大伯愈發弄不懂自家婆娘的想法了,先前每次周家阿奶分東西或者分銀子,他婆娘都會在他耳邊嘀咕著,要是他們家大囡沒嫁出去該有好多。
其實,大伯娘的意思是,若是周大囡還未出嫁,他們大房就能多拿一份,那就跟二房一樣了。而不是眼睜睜的看著二房拿得比他們多。至於惦記、關心之類的,純粹是其他人想太多,大伯娘一點兒都不惦記周大囡,她只會盼著那蠢貨早點兒去死!
周家大伯當然想不通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事實上周大囡在這事兒上頭口風還是挺緊的,她壓根就不曾告訴過旁人,關於那些個秘辛的事兒。畢竟,她還要靠這個敲|詐她娘一輩子呢,怎麼可能輕易的將秘密拱手相送?
而撇開這裡頭的內|幕,周大囡先前那些行為就顯得格外得容易被人諒解。
年紀小不懂事嘛!
如今年歲大了,也吃了不少苦頭,該叫她懂得這世上究竟誰好誰壞了。這不,都不用人催,就乖乖的回娘家賠禮道歉。身為娘家人,又都是當長輩的,不說幫襯一把,起碼這臉色就不用給她看了。
整個老周家都是一樣的想法,真正顧念周大囡的,恐怕只有三囡一人。可就算是三囡,那也是沒事兒閒的,其他人那就更不用提了。
便是如此,周大囡還是挺高興的,之後她也沒少往周家去,且多半是選擇晌午前後,只因老丁家那頭其實壓根就沒有做午飯的習慣。當然,周大囡自個兒想吃還是有法子的,可老丁家窮的叮噹響,就算她有心拿錢出去搓一頓好的,也得看荷包能不能承受得住。如今能白得一頓午飯,又何樂而不為呢?
慢慢的,周大囡跟周家的關係緩和了。
先是姐妹之間時常聊天說笑,當然主要還是周大囡和三囡倆個,周芸芸多半插不上甚麼話。再然後是周家的四位嫂子們並二伯娘,都對大囡笑臉相迎,還隔三差五的請她吃涼快點心。緊接著就是她親爹親哥他們了,人心都是肉長的,隔了好幾年,再多的怨氣也該消了,就這般順其自然罷。
因著周家的態度,大伯娘心下是愈發惶恐起來,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一副隨時隨地都會崩潰的模樣。
而彼時,再選擇跟以往那般躲在家裡已經行不通了,因著周大囡會來,也敢來。特別是在得知家裡的鵝群都被養在另一邊的圈裡,周大囡更是完全沒了顧忌。
不得已,周家大伯娘只得選擇主動出擊。
尋個空檔,大伯娘直接找上門去,目標就是老丁家屋裡。
老丁家是真窮,窮的連叮噹都不會響的人家。雖說周大囡連哄帶騙的弄到了不少嫁妝,甚至還有錢,可她又不是真傻,怎麼可能拿自己的東西幫著老丁家修房子做好事兒呢?沒有從頭嗤笑到尾,就已經算是很客氣了。頂多就是自個兒餓得受不了了,偷偷的開小灶填填肚子。
這不,周家大伯娘過去的時候,恰逢周大囡偷摸著待在老丁家灶間,打算給自己加個餐。
所謂的加餐也不是甚麼好東西,就是先前三囡塞給她的鵝蛋。她是沒法像三囡那般一天煮一個,這都好幾天了,她是頭一次拿鵝蛋當加餐使。
周家大伯娘站在老丁家灶間前,一臉的不屑和嗤笑:“你的小日子倒是過得挺好的,你阿爹居然還會擔心你在老丁家受委屈。瞧瞧,哪裡像是受了氣?別等下給旁人氣受就成了。”
“你是特地趕過來嘲笑我的?”周大囡橫了她一眼,目光冰冷,“先前那威脅我也懶得說了,多說沒意思。我就單說另外一個事兒,三山子如今每日裡都要打從村子裡過,繞道去孟秀才家裡進學。你就不怕回頭我找他的麻煩?”
對於周大囡來說,要拿捏住她親娘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畢竟她手裡拽著她親娘的把柄。
甚至於都用不著動用最後的手段,周大囡也可以輕而易舉的逼死她親娘。
譬如,她親娘的心肝寶貝兒周三山。
“想好了沒?要是想明白了,咱們娘倆坐下來好好聊聊,畢竟是親娘倆,就算我嫁出去了,不也是您閨女?”周大囡笑著扭頭看向她娘,笑容在灶火的映襯下顯得尤為陰森恐怖,“不然的話,回頭我就把三山子那一身衣裳給撕了,反正你有的是錢。”
直到這一刻,周大囡都堅定的相信三囡的話,覺得她親娘老有錢了。不過,這會兒她並不想要錢,她想要上好的顏色鮮亮的料子,想要據說是從府城裡帶回來的糕點果子,想要各種好東西,想要……回家。
撇開最後一點不提,周大囡當下便快言快語的將她想要的東西都說了出來。
“料子要兩匹,別跟我說你沒有,我老早就已經打聽清楚了,阿奶年前年後都給了不少料子,好些還是從府城帶來的,看著就鮮亮。我也不多要,只兩匹盡夠了。不過,先說好了,黑不溜秋的我可不要。”
周大囡說的格外痛快,且時刻牢記著絕對不能將三囡給出賣了。跟姐妹情誼無關,她還指望回頭再接著跟三囡打聽家裡的事情。反正那丫頭缺心眼兒,隨便糊弄兩下就把自家的消息給賣了。
頓了頓,周大囡又道:“糖塊糕點也要,聽說阿奶從府城回來時給家裡帶了不少的好東西?人人都有份的,為啥我沒有?對了,不是說兩位嫂子都是好脾性,把東西都存在你那頭了嗎?索性這樣好了,她們都少吃兩口,多出來的給我就好了。我也不多要,糖給我來兩斤,糕點也給我來兩包。”
別看周家男丁們多半都不擅長言辭,女眷們嘴皮子利索的卻不在少數。旁的不說,周大囡就不是好惹的,噼里啪啦的說了一大通,險些沒將她親娘逼得一頭撞死再老丁家的灶間裡。
可憐的周家大伯娘,原本是想著避開周家眾人,獨自先尋周大囡把話說清楚,問問她究竟想幹甚麼,看看能不能拿捏住她。
最終的結果觸目驚心,至少對大伯娘本人而言簡直無異於十八層地獄。
被親閨女往絕路上逼得感覺如何?說真的,在此之前她雖有想過這個結果,卻到底沒真正體會過。而今,她一面懊悔萬分,另一面則是恨意滔天。
“周大囡!你有想過你娘我過得是甚麼日子嗎?還有你阿爹你阿哥你嫂子他們,你真的以為他們都是好人?只你娘我壞得流油?我告訴你……”
“我不想聽。”周大囡面無表情的起身走到她跟前。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周家大伯娘才愕然發現,原本那個小不點兒已經長到了跟她一般高甚至別她還略高了一點兒。
而愕然之後,卻仿佛渾身的力氣盡數被抽空了。
周大囡壓根就沒打算跟她和解,就仿佛一條血蛭,已經吸附上了她的身,就再也不願意下來。至少,在吸乾她的血之前,是絕對不會主動下來的。
悔之晚矣……
沒人知道周家大伯娘和周大囡這對母女倆之間發生了甚麼事兒,單從表面上來看,當娘的是個善待閨女的,當閨女的則是個孝順的。
這不,明明閨女都出嫁許久了,這親娘還三不五時的過來瞧瞧她,或是帶兩包糖塊,或是拿塊布頭,再不然就算是空手過來,也會搭把手幫閨女做些事兒,好叫閨女輕鬆一些。
當然,周大囡也不差,每回她娘過來,她都親親熱熱的迎上來,幫著拿這拿那,幫著端茶遞水,幫著捏肩捶背。反正就是一副孝順閨女的模樣,倒是惹得自以為已經頗為了解的丁寡婦一陣陣側目。
丁寡婦是不敢惹周大囡的,倒不單單是怕周大囡一氣之下逼著老丁家休妻,更怕周家那頭對周大囡這個出嫁的閨女仍有惦記。誰都知曉周家如今早已不同往日,她還想著等來年便宜些賃幾畝田過日子,完全不想開罪老周家。
而就在周家娘倆愈發親熱之際,又出了一個事兒,就是這事兒險些把周家大伯娘真的給逼死了。
秀娘懷孕了。
倆兒媳婦兒都懷孕了,這就代表著家裡能幹活的女眷,至少在大房這頭只單剩下了她一人。偏生,她還有個作天作地各種作死的親閨女,且還要做周家阿奶安排下來的事兒,便是將她劈成好幾半,那也不夠。
且隨著秀娘的懷孕,她娘家楊柳村的王家也來人了,看的不是她,而是懷了身子的秀娘。
按說出嫁的閨女查出有孕後,娘家人過來瞧瞧也是應該的。可問題在於,王家眾人的態度很是不一樣。
來的是秀娘的親娘、親嫂子,還有就是一臉尷尬的周家大伯娘的親娘。話里話外無非就是說一些好好照顧秀娘之類的話,卻不是衝著周家其他人說的,而是獨獨叮囑了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