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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兩日,除了睡覺之外,連吃喝都是掐著點兒的,周家人愣是在五月初一傍晚時分,將所有的糯米和餡料用光。至於數量,早先就是按著每個竹簍子一百個計數的,十個竹簍子則剛好放入大竹筐了,清算下來,一共是三萬一千三百多個。
將零頭先暫且不論,周家阿奶使喚眾人將一筐筐的粽子抬入灶間,起大火燒水煮粽子。除了兩個灶間外,院子裡也有四口灶,那是阿奶在半個月前臨時起意讓大伯他們砌起來的,就是生怕到時候忙不過來。
好在周家的鍋和灶都是特大號的,一鍋就能燒五百個粽子,周家兩個灶間各兩口灶,算上院子裡新砌的四口,一共是八口灶,同一時間能煮四千個粽子。饒是如此,周家也要反覆煮上八鍋才能將全部粽子煮熟。再算上每鍋粽子都要煮一個半時辰,哪怕不算撈出來放入的時間,也要整整一天一夜。
干唄,都到了這一步,再退縮就不單單是賺不了錢的問題了。
周家上下所有人齊心協力咬牙幹活,別以為煮粽子就容易,這年頭燒的都是土灶,那是要緊盯著灶眼的,尤其煮粽子需要的是大火,一刻都離不開人。另外,水也極容易燒開燒乾,還要有人去村頭挑水,以及不斷的將囤在後院的柴禾搬到前頭來。
這一忙活,就到了五月初二的深夜裡。
早在晌午那會兒,周家阿奶就安排人輪流去歇覺,尤其是大伯他們幾個主要勞動力,畢竟賺錢要緊身子骨更要緊。等這頭所有的粽子都煮好了,阿奶提前僱傭好的三輛牛車也進村了。
將三萬多個粽子分別用乾淨的竹簍子裝好,再放入大竹筐里,每輛車上都是十多筐。大伯他們仨每人跟一車,另外大堂哥跟著大伯,二堂哥跟著二伯,周家阿爹這邊則是阿奶帶著大金幫襯著。
直到牛車走得看不到蹤跡了,周家其餘人才感覺到那股子近乎脫力的疲憊。要知道,為了不耽擱買賣,先前輪流歇覺也是先緊著大伯他們幾個的,其他人幾乎都已經累了兩天兩宿了。這會兒見終於完事了,除了輕鬆之外,更多的是濃濃的倦意。
當下,誰也沒多話,有些更是連洗漱都不曾,就回房沉沉的歇下了。周芸芸也是如此,左右先前已經將一切所能料想到的事兒都辦妥了,接下來就要看阿奶的了。
阿奶永遠不會讓家裡人失望。
依著周芸芸先前的料想,即便彩色粽子極為受歡迎,怎麼著也要賣上兩天。尤其端午節當日,便是為了應景,也會有人買上一個嘗嘗味兒,她還叮囑了阿奶,要是頭一日賣不完,索性在鎮上尋個客棧住一宿,沒得來回趕路的。
結果,等周芸芸睡得昏天暗地醒來後,腦子裡還嗡嗡響的沒清醒呢,就聽到院子裡阿奶扯著她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咋呼道:“……煮大肉啊!把肉切成大方塊你不會呢?要吃咱就吃個痛快!”
周芸芸一個鯉魚打挺就起身下床,急急的套上衣裳連頭髮都沒理就出了門。
“阿奶?”周云云滿臉的茫然,她在思考到底是自己一覺睡了兩天,還是阿奶天才到不到一天就將粽子賣光了。再一看,阿爹和大金並不在。
“我的好乖乖醒了?可是肚子餓了?來來,阿奶特地從鎮上給你帶的肉餡餅,你不是最愛吃肉餡嗎?快來嘗嘗。”周家阿奶喜笑顏開的湊過來就給周芸芸塞了一嘴的肉餡餅。
於是,連洗漱都不曾,周芸芸就被餵了一肚子的吃食。許是餓了許是味道真不錯,周芸芸愣是保持著茫然的神情,任由阿奶餵完了倆肉餡餅,這才堪堪回過神來:“阿奶,粽子都賣完了?”
“青水鎮賣完了。”周家阿奶笑得牙豁子都出來了,“好乖乖就是厲害,我才到鎮上,就依著好乖乖你的主意挑了幾個色兒不一樣的粽子剝開放在大海碗裡,也聽了你的切開了兩個,分給來往路人嘗嘗。結果你知道嗎?有個大戶人家的管事經過,一口氣就買了三百個。我瞅著,這不是現成的好去處嗎?就讓牛車夫趕著牛車去了鎮上的酒樓,不到半日就都賣光了哈哈哈哈!”
周芸芸一面咽著嘴裡的肉餡餅,一面消化阿奶這番敘述。
不管裡頭具體經過如何,等於就是阿奶將原本計劃里的零售改為了批發?的確,酒樓是個好去處,可鎮上有那麼多酒樓嗎?
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周芸芸成功的獲得阿奶一串嘚瑟的大笑:“咱們家知曉往鎮子上賣,你當他們不會往縣城裡賣?今個兒才初三,晌午就從鎮子裡出發,到縣城……該是用不了多久罷?”
說到這裡,阿奶也不確定了,沒奈何她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小姑姑嫁的青雲鎮,縣城真的只存在於想像之中。
而周芸芸則關注起了旁的事兒:“也就是說,我一覺睡到的大晌午?!”
周家阿奶果斷的搖頭,在周芸芸略鬆了一口氣之後,才道:“這會兒都快傍晚了,你這孩子睡了一整個白日!”
周芸芸:“……”蒼天啊!!
“不對,阿爹呢?大金呢?還有阿奶你賣了多少錢?”悲憤之後是趕緊轉移話題,周芸芸一點兒也不想成為家裡人口中懶婆娘。
好在阿奶本就不欲為難她,便道:“我叫你阿爹帶上大金去尋你大伯、二伯他們了。他們一定是在鎮上擺攤,要是也尋酒樓或者大戶人家,估摸著早就賣出去了。”
“不著急,還有兩天呢,肯定能賣完的。”周芸芸隨口安慰著,同時眼睛晶晶亮的看著阿奶。
阿奶又好氣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遂拉過她壓低聲音道:“我給稍微調了下價,素粽子每個十五文錢,葷的每個十八文,單是我這邊就收了一百六十多兩!因著都是大買家,給的直接是銀子,都不用去金銀鋪子兌。就算除卻本錢,也有一百五十兩!”
賣價之所以會漲,也正是因著成本價高了,原本周芸芸按著去年的糧價估算出來的二十兩成本,變成了四十多兩,平攤下來每一路都要十幾兩銀子。好在,利潤倒也因此提高了不少,只要大伯和二伯那兩邊全賣出去了,這一趟買賣就能入帳四百五十兩。
賺翻了!!
“阿奶,賺了那麼錢你就只打算請咱們吃肉?”周芸芸笑著調侃道。
“咋會只有肉呢?我都想好了,回頭後院的雞,一人抓一隻走,不想要的直接來我這兒領銅錢。再每人做一身簇新的衣裳,不要去年染壞了的土布,全做細棉布衣裳,正好天氣熱了,棉布透氣。對了,三囡可以多得一身,給她阿娘。還有啊,我打算等歇兩日,再去瞅瞅村里還有哪家賣地的,咱們莊稼把式最要緊的還是田地,多買幾畝總不會錯。”
周家阿奶盤算來盤算去,忽的又想起一事:“還得再蓋兩間房,二山和二河都不小了,得把房子先蓋起來,回頭等忙過秋收了,給他倆都將媳婦兒抬進來……唉喲,我同你說這個做甚?好乖乖,你去吃大肉罷,改明兒讓你阿爹帶你去趕場子,想買就買啥,阿奶給你錢。”
周芸芸原就有些睡懵了腦子轉不過來,又聽了阿奶這一連串的話,只聽得一腦門子的漿糊。
眼瞅著阿奶又要走人,她才趕忙拽住阿奶,急急的道:“阿奶,既然咱家賺了這許多錢,你就沒想過讓家裡的哥哥弟弟去念書?”
阿奶登時愣住了。
見狀,周芸芸忙耐心的勸著:“先前咱們家有錢是不假,可到底沒過明路。阿奶你的擔心我也明白,不就是怕外人知曉咱們家有錢有糧嗎?可這會兒還能瞞住不成?別看鎮上離村裡有段距離,可這回是大買賣,賣的又是頭一次出現的彩色粽子,你說咱們還能繼續瞞下去嗎?”
鐵定瞞不了,最多也就是在具體利潤方面做點兒文章,可甭管怎麼樣,外人都能猜到周家賺了大錢,且至少在百兩銀子往上。
“好乖乖,阿奶知曉你是好意,這事兒呀……還真不是想要瞞著誰。”阿奶遲疑再三,才道,“其實早十來年前,咱們村裡的老秀才也是辦過村學的,就是給你取名那個。那會兒,村里也有不少人家節衣縮食的把孩子送去念書,我也想過是不是將大山子送過去,咱們家負擔不起所有孩子的束脩,一個兩個還是沒問題的,偏年歲不夠。”
村學原先是不限制年齡的,好些人家送去的娃兒太小,鬧了不少事,辦了沒半個月,就給添了年齡限制,大山大河正好沒趕上趟。那會兒,阿奶還真就挺心動的,攢了些錢,打算等夠年歲了就將倆孩子先送過去。誰曾想,不到一年就出了問題,那些個進了村學的半大小子,一個個自詡讀書人,本事沒學到秀才考不上,卻學人家穿長衫怪裡怪氣的說話,還總說要參加甚麼詩會,莫說下地幹活了,那簡直就是逼著爹娘捧著飯食到他跟前伺候著。
鄉下人家,就拿周家來說,想要供出個讀書人也得節衣縮食,更不提其他家境還不如周家的。幾年下來,那些個孩子都廢了,滿口子的之乎者也,全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
“……那孟秀才還是老孟頭咬牙送到鎮上去開蒙的,他倒是堅持了下來。可你看他,考是考上了,將來前程許是真不賴。可要我說,寧願家裡的孩子老老實實種田餬口,也不要圖那沒影兒的前程。”
周芸芸沉默了一會兒,她承認她想的太簡單了,先前只覺得不能讓全家當睜眼瞎,加上家裡又有錢了,去念幾年書也是好的,卻沒有想過這裡頭還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
思忖了片刻,周芸芸便問道:“那村學呢?可還有?”
“老早就沒了。”阿奶怕她不信,又道,“讀書真沒啥好的,就算真有那個本事,沒個十幾二十年的也出息不了,就算真出息了,這年頭旁的沒有,白頭秀才可是一堆呢!”
科舉的確是通天梯,然而其難度卻如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周芸芸抿著嘴想了一會兒,又道:“那假若只是認識幾個字呢?會認字,能寫自己的名字和常用字,再學一學數籌,這個不難罷?”
“學那玩意兒有啥用?”
“可咱們家有黃金錦鯉呢,阿奶你不是說有魚祖宗保佑,往後買賣鐵釘會越做越大嗎?總是要記帳算帳的,家裡沒一個會寫字兒的咋行,請別人幫忙管不怕被蒙?”周芸芸一臉堅定的看著阿奶,“讓他們去試試罷,就算不成,也不過是浪費丁點兒束脩錢。再定個時間,要是一年後啥名堂都沒有,索性趁早放棄。沒村學也不打緊,讓大伯找那孟秀才說說,看能不能把幾個小的送去同他學幾個字,早上去,晌午就回來,下半晌照常幹活,也不耽誤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