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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咋那麼有錢呢?她給三山哥買了好多的東西,衣裳還不算啥,統共也就幾身,算在一道兒也才幾兩銀子。你是不知道呀,她上回買了好多好多的東西,特別大特別結實的大木桌子,說是特地從府城送過來的,一張桌子就要好幾輛銀子。還有筆架子,可漂亮了,說是甚麼騰甚麼躍的,秀才用的東西。對了,她還買了好多書,我一點兒也看不懂,可我三哥說,書都是很精貴的,尋常人買不起。”
三囡一面叨叨著一面努力回想著:“反正大伯娘說了,那些東西都是府城的讀書人用的,用了保准考上秀才。哎呀,她咋那麼有錢呢?我咋一文錢也存不下來呢?”
其實,去年間,三囡還是攢了一筆錢的,數量還不少。問題是,今年她的鵝蛋越來越多,不在是幾文錢幾文錢收入了,而是每隔幾日由她爹拉著送到鎮上、縣城賣給菜市口、酒樓等處,基本上每回都能入帳一兩百文。只是,這錢是到不了三囡手裡的,因為她叮囑過她爹,回頭看到賣鵝崽子的就買回來,不然就幫她攢著回頭買羊羔子,還有就是瞧見甚麼新鮮吃食了,不拘是啥,只管買來帶給她。
如此一來,這好幾個月時間過去了,她的鵝群倒是又增加了為數不少的新成員,好吃好喝的也沒少得,可惜銅錢卻一文都不曾瞧見。
所以說,她對周大囡說的這番話全是事實。
最後,三囡總結道:“反正大伯娘賊有錢了,她手裡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一堆,光見她往屋裡摟,也沒見她用過。我看呢,全家沒人比她更有錢了,除了阿奶。”
周大囡聽得眼睛都紅了,到了這會兒,她已經完全不懷疑三囡的話。倒不是說有多信任她,而是三囡打小就泛傻氣,瞅著就不聰明,說了那麼多且句句聽著都像是真的,前後也沒有任何矛盾,周大囡深以為,這就是事實!
見周大囡猛的紅了眼圈,三囡有些不敢說話了,緩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道:“大姐,你在丁家還好嗎?嫁出去那麼久了,你咋就沒回家瞅瞅呢?三嫂子就老回娘家,今個兒還去了呢,你嫁得比她都近,咋連過年都不回來瞧瞧呢?”
“我……”周大囡怔住了,出嫁女但凡不是離得很遠,正月里都會回娘家瞅瞅,可她卻不敢,或者說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回……家。
三囡還在那裡絮絮叨叨的說著:“上回,我還聽到大伯娘跟大伯說,要是咱們大囡還在咋咋咋的,她老想你了,你咋不回來呢?是不是老丁家的人欺負你?不叫你回來?隔得那麼近呢,你倒是偷偷摸摸溜回來一趟也好。我以前是不大喜歡你,可好歹是一家人,只要你別惹阿奶不高興,沒人會趕你的。”
周大囡沉默了半晌,忽的拿袖子狠狠的一抹眼淚,發狠道:“你還拿我當一家人看嗎?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嗎?”
“為啥呀?”三囡傻眼了,一臉的不解和茫然,“就算你以前總是愛搶我的東西,可好賴咱倆也是打小一道兒長大的,我咋就恨你了?我還記得,以往小時候二姐都不愛理人的,只有你每日裡帶著我一道兒玩,幫我穿衣服給我梳辮子,就算我倆常常吵鬧,可哪家兄弟姐妹不是這麼過來的?那會兒,咱們不是都還小嗎?”
見周大囡不說話了,三囡猛的一拍腦袋,道:“你先等等,我回去一趟,馬上就回來,你別走啊!”
不等周大囡回過神來,三囡已經竄了個無影無蹤。片刻後,她背了個小簍子,喘著粗氣回來了。
“給!”三囡把東西連帶簍子一併給了周大囡,“這是我家鵝囡囡下的蛋,我給你裝了足足十個呢,你先吃著,下回我再給你拿幾個。還有這個……”
三囡跑回家時,正逢周芸芸做了好吃的給胖喵倆口子加餐,見她沒命似的瞎跑,就隨口問了一聲。得知周大囡的事兒後,周芸芸難得沉默了會兒,回頭就進屋拿了兩塊布,叫三囡捎帶給周大囡,她本人就不過去了。
“……給,這是阿姐給的,她不大喜歡出門,就叫我捎帶給你。”
周芸芸知道周大囡是甚麼德行,直接沒給吃的,拿的是兩塊格外辣眼睛的大花布。料子不算很大,可也足夠給周大囡做兩件夏衫了,雖說周芸芸瞧著辣眼睛,可她覺得周大囡會喜歡的。
接過了東西,周大囡起初只是傻傻的愣著,片刻後卻是蹲下身子失聲痛哭。
其實,她到如今也不知曉自己究竟做錯了甚麼事兒。那年冬日裡鬧狼災,她是真的害怕啊,說她膽小如鼠也好,說她慫也沒事兒,可她真怕啊。別說實打實會死人的狼災了,就是夏日裡打雷她都能嚇得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這怨她嗎?當然,她也明白當時自己的舉動傷害了家裡人,可她是真怕,那種怕到心都要跳出來的害怕,要是不走,她覺得自己絕對會嚇死在家裡的。
於是,她跑了。
李家當然不好,她明白的。這不,後來想盡法子回了周家,卻冷不丁的發覺,才離開了半年的周家,顯得是那樣的陌生。然而那個時候,她又做錯了,明明應該乖乖的認錯道歉,偏生她覺得自己在外頭吃盡了苦頭,而家裡人卻過得好好的,她傷心了她委屈了,她就……開始作死了。
當然,所有人都在指責她,說她這個不該,那個不該,卻沒人告訴她究竟應該怎麼做。
膽小的人其實反而容易出錯,且一旦出錯就會錯上加錯。要是當時能有人讓她真正冷靜下來,興許事情就不一樣了。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等嫁到了丁家,她是真覺得天都塌了,尤其她從丁寡婦口中得知,將她送到丁家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親娘周王氏,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不得回到周家跟她娘同歸於盡!
如果說,連兩個堂妹都知曉惦記著她,那周家其他人呢?她的親爹親娘親哥親弟呢?
她爹脾氣壞,基本上就是那種你要麼聽我的,要麼就閉嘴,素日裡幹活倒是麻利,卻絕對不會費勁兒想事兒,更不會惦記她這個早已嫁出去的閨女。
親娘就更不用說了,要說在她心目中,整個老周家誰最歹毒,那決計非她娘莫屬,哪怕她先前嫉妒過周芸芸,也怨過周家阿奶偏心眼兒,卻從未想過她的親娘會害她至此。甚至害了她還說對她最好,天天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她,嘴裡說著沒錢,卻給三山子買一堆貴得離譜的東西。
還有她的哥哥和弟弟,大哥打小就不愛理她,二哥娶了新媳婦兒,三弟的日子過得比鎮上的人都好,每日裡穿得人模人樣的從村里走過,卻連正眼都不往她身上瞧一眼。反而是她兩個堂妹,先前鬧得這般厲害,如今卻還惦記著她……
周大囡一氣哭了許久,抬眼時才看到三囡也蹲了下來,一臉擔憂的望著她。當下,她心頭一暖,哽咽的道:“你真的已經不恨我了?是我害死了你的小花。”
三囡微微一怔,想了一會兒才面色古怪的道:“這都多久以前的事兒了?小花是死了,肉也吃了,後來阿奶也拿錢給我叫我再去買一隻。對了,我其實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當時心疼壞了,才那樣罵你的。可事情過了就是過了,我還能為了一隻鴨子,真的恨你一輩子?”
說真的,當時三囡是真的恨死了周大囡,畢竟那是從小到大第一回從周家阿奶手裡得來的禮物。且還是歸她一人的,大花小花下的蛋全是她的。恰好當時,小花剛下蛋不久,她才吃了幾個,小花就被周大囡坐死了,別說當時她年歲還小,換做村里任何一個婦人,也沒法接受這種事兒。
可甭管怎麼說,事情已經過去了,當時氣得再狠也會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的散去。
如今三囡養了一群鵝,好幾百隻呢,每天光鵝蛋就能收至少兩百枚,再叫她去想從前的事兒,她卻是連小花長甚麼樣兒都不記得了,反而小時候被周大囡照顧的記憶愈發清晰了。
周大囡和三囡相差六歲,鄉下地頭姐姐帶妹妹是常事,三囡其實就是被周大囡帶大的,基本上從斷奶以後,就是被她進出背著、抱著。至於周芸芸,當時還是原主,她性子比較安靜,除了偶爾會偷偷溜到山上去外,多半時候都是乖乖的待在家裡,既不需要別人照顧,也學不來照顧別人。
這其實是多半人家中老二的表現,畢竟老大要照顧小的,小的則需要照顧,排行中間的老二既容易被人忽略,同時也不會被寄予太高的厚望,屬於活著不累但極少能得到關愛的那一種。
當然,原主的情況例外,她是周家阿奶的心肝寶貝兒,只是因著性子問題跟姐妹玩不到一塊兒去。可以說,在周芸芸穿越之前,周家這邊男孩子一波,女孩子則是周大囡和三囡算一波,原主自成一派。
先前沒想起來,三囡也沒說啥,如今仔細一想,她卻是愈發念著大姐的好了。
“唉,你要是沒嫁出去就好了。”三囡學著大人的樣子,嘆著氣道。
周大囡心下一痛,當初她出嫁是怎麼回事兒,三囡興許不知道,可她自個兒能不明白嗎?想說甚麼,又發覺自己甚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低著頭不言不語。
三囡又道:“其實我是覺得你配不上孟秀才,可你也不能回頭就換了那麼糟心的人家罷?老丁家有啥好的?人丁那麼少,不知道究竟是倒霉催的,還是身子骨不好,回頭忙起來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更別提他們家都窮成那樣了。你呀,當時就是太著急了。”
在三囡看來,配不上孟秀才也可以找村里其他的殷實人家。像張里長他們家,近親族人就不少,有好些日子都是過得紅紅火火的,家裡人丁興旺,有田有糧,這不是挺好的嗎?幹嘛想不開找老丁家?
見周大囡不吭聲,三囡仍自顧自的說道:“阿奶其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當時該仔細相看的,做甚麼那麼著急?唉,說嫁就嫁了,我早間還見著你呢,晚間你就不見了,連個酒都沒辦,你這是圖啥啊?”
“我當時要是不嫁,阿奶能真把我丟到河裡溺死!”周大囡冷不丁的蹦出了這麼一句話,言語之間滿滿的都是恨意。
其實,哪裡可能不怪呢?她知道自己落到這個下場,怪自己怪她娘,可周家阿奶難道沒錯嗎?要不是那會兒說的那麼決絕,興許、興許……
“她是在嚇唬你呀!”三囡驚訝的瞪圓了眼睛,“你咋啥話都相信呢?你仔細想想,從小到大,阿奶說過多少次要把我倆提腳賣了?還有,她老說我要是再打滾就把我的腿打斷,她打了嗎?”
當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