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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子你趕緊爬到桌子上,我推著你走!咱們去山上,我在山上洞裡藏了不少東西,不要緊的,只要上了山咱們就沒事兒了。”見三山子驚惶之餘還極為不舍的望著正好從身邊飄過去的空書奩,大伯娘趕緊安慰道,“別心疼了,阿娘有錢,回頭給你買更好……啊!!!!!!!!!!!!!!!!”
三山子原本就處於驚魂未定之中,冷不丁的聽到了如此悽厲的慘叫聲,還是從緊挨著他的親娘口中發出來的,唬得他下意識的鬆了手,連著灌了好幾口水,才湊巧伸手抓住了一條桌腿,勉勉強強的穩住了身形。
剛把頭露出水面,三山子沒好氣的想要質問他娘沒事兒瞎叫喚啥時,令他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他娘猛的扯開胸前的衣襟,還是那種豁出去不要命的方式,硬生生的撕扯開來。扯開外衣也就罷了,哪怕這會兒是夏日裡,女眷也不可能只穿一件衣裳的,她裡頭還有一件白色的褒衣,再往裡則是肚兜。
問題是,他娘這會兒先是扯開了外衣,再然後又死命的撕開了裡頭的褒衣,在三山子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他娘已經開始撕肚兜了……
“阿娘你瘋了!!!”
在短暫的愣神之後,三山子驚得再度鬆開了手,第三次落水狂吞了好幾口髒水,若不是他多少會點兒水,只怕這一回真的要丟掉小命了。饒是如此,他也極為不好受,要知道發大水裡頭那水,跟清澈的河水是沒法相提並論的。反正他這會兒只覺得胸悶氣短,眼前一陣陣發黑,憑藉著求生的本能才再度攀上了桌子,卻也只是儘可能的把口鼻露出水面,連拿手抹一把臉都沒力氣了。
這要是擱在素日裡,一早就引得大伯娘心疼萬分了,可這會兒大伯娘卻是真的顧不上他了。
“天!天!!天!!!我的銀票,我銀票啊!!!!!!!天吶!我的銀票全被泡爛了,銀票……銀票……我、我的銀票啊……”
若說三山子是因著呼吸不暢才引起的眼前發黑手腳發軟,那麼大伯娘卻是真真正正的魂飛魄散了。
當日,她從二房連騙帶搶的奪走了四千兩的銀票,當然這也是事先估算過的,只是她選擇了先搶銀票,之後才拿大房分得的地來抵,至於雙方是否同意她壓根就不管,左右銀票已經到手了,旁的事兒她才懶得理會呢。
那四千兩的銀票,就這樣落到了她手裡。之後,為了給三山子置辦衣衫和文房四寶之類的東西,她很是花了不少錢。只是就算生意人故意坑她,可她到底還是有點兒眼力勁兒的,買回來的東西貴是貴,卻也算是一分價錢一分貨,且她這是去了鎮上,小小的一個青山鎮真的沒啥好東西,買了這麼一堆東西也不過才花了一百多兩銀子。
儘管這筆錢擱在尋常人家眼裡,是幾輩子也賺不回來的天文數字,可在大伯娘看來卻還好,畢竟她手頭上握有四千兩銀子。
撇開花用掉的一百多兩,她手頭上還有三千八百多兩銀子。其實她也不是完全沒有現銀,準確的說,她的荷包里藏了三千八百五十兩的銀票,那些零頭則是銀錠子,先前是被她揣在懷裡的,後來周家眾人都離開了村子,她就索性隨手擱在了炕上枕頭旁,約莫有二十多兩銀子。
人有錢了就是這般大氣,大伯娘是真沒把那二十多兩銀子放在心上,當然這也是因為如今家裡頭只剩下她和三山子兩人,哪怕再怎麼不信任自家男人和兒媳婦兒們,對於親生的兒子她還是很放心的。
於是,在被洪水衝出家門時,她身上沒有一丁點兒銀子,更沒有銅錢,有的只有被她裝在荷包里又fèng進了肚兜里的那三千八百五十兩銀子。
那可是三千八百五十兩銀子啊!!!!!!
就這樣全部泡湯了……
一時間,大伯娘腦海里嗡嗡作響,整個人不知曉是嚇的還是心疼的,只不住的發抖發顫,連牙關都咯吱咯吱的響著,兩眼更是瞪得老大,是幾乎能瞪出眼眶的那種情形。
在這種情況下,還指望她能發現咫尺之遙的三山子出了什麼狀況,真心是太為難她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儘管衣襟大敞,儘管肚兜已經被她硬生生的扯了下來,儘管手裡的觸感告訴她,那些值錢的銀票早已化成了一灘紙漿……她還是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
張嘴用牙齒將原本fèng得死死的肚兜咬開,大伯娘顫顫巍巍的伸手將fèng在肚兜裡頭的荷包拿了出來,隨手將肚兜往旁邊一丟,她只再度顫抖著雙手打開了荷包……
事實證明,肚兜也好荷包也罷,那是完全不防水的。
其實,若是她足夠警醒的話,在洪水衝進來的那一瞬間,立馬將肚兜扯下來舉到頭頂上,興許還能有救。然而,那個時候她是真的懵了,腦海里一片空白,連親生兒子都是事後才注意到的,指望她能理智的處理好fèng死在肚兜里的銀票,顯然是痴人說夢了。
慘烈的事實就這樣攤開來擺在眼前,大伯娘只覺得一陣陣暈眩,一副隨時隨地會背過氣去的模樣。
也幸虧這個時候,洪水已經漸漸平穩了下來,哪怕水面上還不是很平靜,可起碼倚靠著桌案不至於直接落水,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只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大伯娘幾乎是三魂去了兩魂半,哪怕性命是保住了,卻差不多可以說是到了魂飛魄散的地步了。
彼時,三山子終於喘勻了氣,下意識的抬眼看了下他娘那頭,又趕緊把調轉腦袋,一副眼睛被辣瞎的模樣:“阿娘,阿娘你把衣裳歸整一下啊!咱們好像是往村子裡飄了,你倒是趕緊收拾收拾,被給人瞧見了呢!”
其實,莫說別人了,這親生兒子在長大以後也沒得看到親娘袒胸露辱的。這已經不是避嫌不避嫌的問題了,而是單純的辣眼睛。
擱在往日裡,哪怕三山子不提醒,大伯娘也是很注意這一點的,即便她年歲已經不輕了,也沒得拿自己當消遣的。可這會兒她是真的顧不上了,只兩眼渙散的望著前方,一副隨時隨地都會駕鶴西去的可悲模樣。
三山子連一點兒法子都沒有。
哪怕洪水再怎麼平穩,那也跟正常的河流不同,他的水性並不好,連浮在水面上靠的都是書案本身,想要控制方向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因此,即便眼瞅著自個兒是往村子方向飄,而不是照他娘說的去山上時,他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村子越來越近,望著一座座只能看得到房頂,甚至連房頂都不知去向的殘垣斷壁唉聲嘆氣。
“阿娘!阿娘!你到底咋了?趕緊醒醒啊,阿娘!!”眼瞅著村子裡還有人在水裡撲騰,三山子是真的急了,顧不得辣眼睛,索性拿手去掐他娘的胳膊,總算將人弄醒以後,他忙道,“把你的衣裳歸攏一下啊!前頭還有人呢!!”
大伯娘滿臉的茫然,只下意識的照著三山子的話攏了攏衣裳,可問題是她方才是死命扯開衣裳的,這會兒扣子、帶子都不知曉跑到哪裡去了,連肚兜都被她自個兒丟了,僅僅是簡單的攏了攏衣裳,基本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三山子氣得要命,索性這會兒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視線越來越模糊了,哪怕是不遠處跑到屋頂上四下張望的人,也沒法看清楚一個大半身子都在水裡的人是否衣衫完整。
再一個,不是所有人家都像他們娘倆那般好運,正好能攀到書案上躲過一劫,事實上留下來的人家沒一戶是保全了所有家人的,多數在洪水襲來的那一刻就倒下了,或是被倒塌的房梁壓死,或是因著完全不會水溺死在洪水裡。即便僥倖逃脫,那也是滿腔的悲痛,誰還有那個閒工夫去管別人有沒有穿著衣裳。
順著洪水飄了一會兒,三山子原本懸著的心倒是放下來了,因為壓根就沒人注意到他娘的情況。只是,撇去了這一份擔憂,新的擔憂又來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
誰也不知曉洪水什麼時候會退,哪怕這書案結實得很,能托著他們在水裡一直漂浮著,那吃喝呢?喝的方面,或是忍著噁心喝洪水,或是仰著腦袋喝雨水都可以,那吃的又該如何解決?老周家倒是有些吃的,原本的田間地里也有些尚未採摘的蔬菜瓜果,可這會兒卻是全毀了。
還有就是,如今還是白日裡,泡在水裡冷歸冷卻也不至於會被凍死,那要是到了晚間呢?或者等下淅淅瀝瀝的小雨變成了傾盆大雨呢?再不然,萬一打雷下起了雷雨呢?
怎麼辦?
怎麼辦!!!
說真的,即便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攤上了這種突發情況都會手足無措的,更別提三山子這種本就沒經歷過事兒的未及冠少年郎了。他會慌亂、會害怕、會不知所措,才是正常的,尤其是隨著漂浮的時間越來越長,水面上還有浮屍出沒,更是惹得他心膽俱裂。
“咱們這下該咋辦啊?阿娘,阿娘!你倒是快點兒想想法子,咱們到底該咋辦啊?這裡離大青山已經很遠了,咱們浮不過去啊!!咋辦,咋辦呢……”三山子直接哭出聲兒來,他從未感覺到如此的彷徨無助,哪怕素日裡從這裡到大青山也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可這會兒卻如同天邊那麼遠。反正以他的水性是根本沒法游到山邊去的。
這一刻,他滿腦子都是“咋辦咋辦咋辦”,可事實上誰也幫不了他,包括同樣處於生死邊緣的他那個倒霉親娘。
眼瞅著沒人理他,三山子心裡那叫一個悔恨無比,早知道這樣他幹嘛非要留在村里呢?跟著阿奶他們一道兒去縣城不好嗎?哪怕阿奶買下來的院子太小,沒法叫他一人住一個房間,擠一擠也是無妨的。
便是嫌棄太吵鬧沒法做學問,那也可以往孟秀才家裡去,三山子認為就算孟秀才忙於做學問無法分心教導他,可若他僅僅是想尋個清淨的地兒自個兒看書做學問,孟秀才絕對不會敢他走的。
退一萬步說,即便短時間內沒法靜下心來做學問,那也比在洪水裡丟了性命來得強啊!!
“阿娘你害死我了,阿娘!”三山子徹底崩潰了,原本只是帶著哭腔的他,這會兒則索性嚎啕大哭。
他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而跟他有著類似想法的人還有不少,村子裡那些等著看周家阿奶笑話的人,這會兒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哪怕僥倖在第一波洪水衝來時保住了性命,可照如今的情形看來,想要活下去卻是千難萬難的。
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就算拼著白折騰一趟,也該出村往縣城去啊!
……
其他人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