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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正不吭聲了,里正婆娘這樣抱怨著,可是手上動作卻乾脆,一會子功夫就備了四十個雞蛋、半罐子糖、一小片白肉,還有兩串銅錢。
里正瞅了那竹籃里的東西一眼,道:“把肉拿了,給安哥兒家裡擔上十斤白面。他們家被分出來的時候,可是丁點東西都沒分著。糧食……恐怕也是要買著吃的。”
里正婆娘臉色一變:“那也不用白面。咱們家也就留了三十斤白面給我大孫子吃,平常誰也捨不得吃。這次怎麼能……”
“叫你去你就去!”里正瞪了婆娘一眼。
里正婆娘邊擦眼角邊說:“我都跟了你這麼多年了,你就為了一個小輩這樣和我吵,就不怕家裡晚輩看笑話?”
里正不怕婆娘吵,就怕婆娘哭,頭疼了一會,才說出他的另一個打算:“頭髮長見識短!安哥兒功名恢復了,名下就能有二十畝田地不用交稅!他分家的時候一共才分了兩畝地,剩下的十八畝地……”
里正婆娘反應過來,按照本朝律令,考上秀才的,不但可以見官不跪,四處遊歷不需路引,還會免除徭役和大部分賦稅。其中每個秀才名下可以有二十畝田地免田賦。安哥兒功名恢復,名下又只有兩畝田地,她男人還是村子裡的里正……
里正婆娘動作立刻麻利了許多。
林安家裡被堵了個水泄不通。
林安身子不好,原本還睡著。後來來的人太多,又是一副不見到林安誓不罷休的模樣,林安只能強撐著起了身,跟特意來看他的人周旋。
村子裡的人當然知道林安身子不好,原本是想著跟林安說上兩句話,把東西撂下就走,讓林安記得自己的情就好了。只是誰也沒料到,林安他居然不要肉!還不要他們塞的錢!
“這肉可是新割得啊,安哥兒你身子那麼差,站都站不住,不吃點肉補補,那怎麼能行?”
“就是就是,咱們也就是拿來了兩串錢,給你們應應急而已,這可算不得什麼。安哥兒就收下,也沒人說你啥子。”
本來麼,林安以十六歲的年齡考上了秀才,讓他們村將來有依靠,現在給他湊點份子錢都是該當的。怎麼這安哥兒愣是不肯聽呢?
林安穿著長袍,卻是搖頭苦笑。
直到里正帶著婆娘來了,拿著煙杆隔空點了眾人幾下,好生替林安解釋了一番,眾人才明白過來,這讀書人都有講究——他們莊戶人家,家裡長輩沒了,守孝三年,不穿鮮亮的衣服,不嫁不娶,這就算是守孝了。至於肉,莊戶人家乾的是力氣活,沒錢的人家就罷了,但凡有點家底的人家,隔上十天半月,總要吃上一回肉,好歹解解嘴饞,然後鬥志昂揚的繼續干力氣活去。
可是林安眼看著得了功名,卻是講究起來了。
林安沒料到在林家分家時一直避而不出的里正,這會子卻來替他出頭了。
他稍稍想了想,就對著眾人一拱手,苦笑道:“諸位叔伯兄弟,嬸嬸嫂嫂,不是林安不識好歹,圖講虛名。只是寡母青年守寡,為著我們兄妹四人不肯再嫁,青春虛耗數載。更為了林安能有銀錢讀書,能有機會考得功名,日夜做繡活不得眠,雙眼更是……因著林安而哭瞎。寡母之恩義,我們四兄妹如何能忘?區區百日不食葷腥,也是我們兄妹唯一能為寡母做的了。”
林安的一番話,讓眾人緩了緩臉色。是了,林安虛講究,把他們襯得不孝順了是不假。可是別的不看,但看林安那寡母為這四兄妹早晚辛苦,哭瞎了眼睛,林安這個“虛講究”,也就不是那麼礙眼了。
里正道:“百日不食葷腥?”
林安身子搖搖欲墜,嘆道:“家中還有兩畝田地,將來家裡也是要種田養家,我們四兄妹無一成年,這樣的力氣活干下來,卻不沾葷腥,塗講虛禮,虧了自己的身子,那才是傻了的。”
林二丫最是機靈,一邊幫著大姐扶著兄長,一邊哭道:“哥哥以前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我們本就是莊戶人家,要不是娘為著我們兄妹哭瞎了眼睛,讓我們兄妹愧疚心疼,我們、我們也不會……”
眾人原本看著林安一家“講究”起來,像是和他們要劃清界限似的,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可是這會子聽著林安只打算守上百日,其他的還是和大傢伙兒一樣,也就沒說什麼了。
帶著肉的,趕緊回去換了別的東西回來,看著里正給了面,他們給不起白面,粗糧卻還是能勻出一點來的;帶了兩串錢的,在和林家你推我讓之後,到底是留下了一串走了。
這送東西、收東西看著簡單,卻也讓林安兄妹忙活了一下午,到了傍晚,家家戶戶都開飯了,這才都走了個乾淨。
“哥,你先去床上躺著,我去給你倒碗紅糖水。”大丫看著林安臉色慘白,忙扶著林安回了房間。
林安知道自己這個身體因為頭懸樑錐刺股,寧可不吃飯也要讀書的緣故,稍稍有些低血糖,平常還好,這兩場大病下來,身體虛弱的厲害,如果不好好養著,以後也有的麻煩。
於是他也只好端著那碗紅糖水,捏著鼻子喝下去了——他可是記得真真的,上輩子的時候,這紅糖水,可是女生在大姨媽來的時候才會喝的!
現在好了,他這一重生,不但要像個女人一樣的“嫁”出去,還要時時刻刻記得補血什麼的,林安終於明白五味雜陳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了。
林大丫跑去給哥哥煮紅糖水了,林二丫把東西抱起來分別放好,就遲疑的跑過來看哥哥了。
“哥,你晚上想吃什麼?大家送來了很多雞蛋還有菜,我們終於不用吃野菜了!”林家這段時間拮据的很,雖然有獵戶幫忙,可是林大丫和林二丫也實在不好意思讓獵戶為了這個給他們錢去買菜,因此兩個人愣是趁著春夏的天氣,每天跑出去挖野菜來做菜給家裡人吃。
林安知道這段時間兩個妹妹都辛苦了,摸了摸二丫的頭,“二丫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別心疼東西,咱們一家都得好好補補身體。做好飯,就去把平哥兒和茂哥兒接回來。”
茂哥兒是那獵戶的小侄子,七月十五鬼節出生的。父母都不肯要他,是那獵戶回來,看他可憐才養著的。
林二丫點頭,就要跑出去。
“急什麼,我還沒說完呢。”林安笑著道,“做上兩碗蛋羹給兩個小的吃,然後再攤些雞蛋餅,留下咱們一家吃的,別忘了給隔壁送過去。”
隔壁除了莫大嬸一家,就是那獵戶的家了。
獵戶昨個兒打了只狐狸,雖然是雜色的,今個兒還是帶著狐狸去縣城裡了。臨走前,還說賣了狐狸,把林安的藥給買回來。眼看天色擦黑,那獵戶也該回來了。
林二丫張了張嘴,悶聲悶氣的點了點頭,就去廚房做飯了。他們家欠那獵戶這麼多,就算哥哥的功名恢復了,可是他們家怎麼有臉面在把這門婚事給推了呢?
況且,就算是把婚事給推了,哥哥也要背上一個不信義的名聲,將來做官都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