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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攛掇孩子給林安下跪,去林安家吃糧食的閒漢,也被帶走了。
那閒漢根本不肯走,他還喊林安:“林秀才,林秀才,俺那三個兒子都賣給你當奴才了!你給俺交了七兩銀子的請兵役的錢罷!”
那閒漢媳婦兒登時變了臉,連哭帶罵的把三個兒子弄走,讓閒漢一個人乾瞪眼,被徭役帶走了。
閒漢還不忘罵:“該死的婆娘!原本想著你能幹活,還能給俺暖鋪蓋,這才沒頭一個賣你!你且等著!等俺回來,第一個就把你給賣了!呸!死婆娘!”
林安著實看那閒漢不順眼,聞言就讓跟在他身旁的林六,去給押送閒漢的衙役送了半兩銀子,請那衙役務必不要對閒漢“客氣”。
衙役自是樂得賣林秀才一個好,騎在馬上,回頭沖林安一點頭,走了。
且不提那閒漢將會如何遭罪,林家村和附近的村子,全都沉寂了下來。
——原本還擔心糧食不夠吃,現下好了,家裡的壯勞力走了,剩下的糧食,又怎麼會不夠吃呢?
可是除了類似閒漢的家人,其餘人家,俱苦著一張臉。
等到了每五日一次去夫子那裡報到的日子,林安與劉夫子談起這件事。
劉夫子嘆道:“所有人都覺得會先挑事的是敕拉族,結果率先起兵的卻是倭寇。這樣一來,先前徵得那些兵士,早早就送到了北邊兒,朝廷大約是覺得把那些人再叫回來不合適,且敕拉一族比倭寇善戰,因此才會想著臨時徵兵,在北邊幾個州府先湊齊了人馬,再做打算。”
林安也是這麼猜測的。
只是,“如果接下來沒有天災,或許百姓就這樣忍了下來。但是,如果明年繼續這樣乾旱,或是比今年還要嚴重,朝廷還在打仗加收賦稅……”林安道,“大亂將始。”
百姓再能忍,天災人禍齊齊降臨,朝廷還把家裡的頂樑柱給拉走了,哪裡還能忍得下去?
可不就要開始反抗了?
劉夫子沉默一會,才道:“陛下雖不如從前,但朝廷,卻有太子。”
林安卻道:“太子雖有賢明,乃是聖上元後之子,可陛下老邁,太子正值壯年,如今,陛下卻是不喜歡太子。敕拉一族雖被稱蠻夷,可卻人高馬大,驍勇善戰,聖上讓自幼學習治國之道的太子去代駕親征,其意何為?……且,天下皆知,太子,還有一處不足。”
太子無子。
不止無子,還無太子妃。
劉夫子聽到這一點終于振奮了起來。讀書人,總是更加在意正統。
無論太子為人如何,他是陛下嫡子,就該繼任大統。
“太子有子了。”劉夫子道,“為師的一個學生正在東宮做事,他傳信與我,東宮一妾室,此刻正懷有三個月身孕。”
若能一舉得子,即便這註定只能是個庶子或庶女,大家知道太子“能生”,卻也不必再讓太子受“無後”之說所擾。
林安聽罷,想到自己送出去的活字印刷,再想到當即陛下的年紀,心中大略有數:“若是如此,太子能和將士再打退倭寇或是敕拉一族,那……”到時太子既是正統,又有賢明,還能憑藉活字印刷得到一干讀書人的支持,手下若快還能得到部分軍權。陛下縱使是再不喜太子,到時也不能拿他如何。
劉夫子雖不知活字印刷一事,但是有了旁的條件,也足夠太子地位穩固了。
“只盼太子地位穩固後,能多勸著陛下,萬萬莫要如此次一般,天災加稅,臨戰征人,令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二人又說了些話,劉夫子考了林安功課,見林安對答如流,滿意極了。
然後劉夫子又開始布置了一篇策論,還有其他功課,令林安寫策論時,不得翻閱書籍。
林安答應下來,這次得了解放,陪著劉夫子一起去後院吃飯。
獵戶也跟著一起。
吃罷飯後,林安和獵戶才離開。
還是獵戶駕著馬車,林安坐在獵戶旁邊。
秋高氣慡,林安仰著臉看天。
獵戶忽然道:“東宮妾室有孕,此事當真?”
林安道:“師父桃李滿天下,的確有不止一個弟子在東宮。且師父言必謹慎,若無七分把握,定不會說與我聽。當是真的。”
獵戶不吱聲了。
林安卻道:“你怎的關心起太子了?莫非你與太子相熟?”林安轉了轉眼珠,緩緩道,“三哥從前在我朝和敕拉一族的交界處服兵役,太子殿下從前雖未曾代駕親征,但卻幾次前往交界處探望軍士,三哥想來,也與太子見過?”
獵戶側首看了林安一眼,見林安眯眼笑著,跟小狐狸似的,偏偏頰邊的酒窩又讓他顯得乖巧無害。
“自是見過。”獵戶頓了頓,還是道,“只沒想到,太子,會讓女子有孕。”
林安:“……”這幾句話的信息量略高呀。莫非,等等,真、真的是他想的那樣?
獵戶繼續道:“那人能忍,三哥不能忍。媳婦兒,切莫負我。”
否則,他也不知道,他會做出甚麼事情來。
林安:“……且要看你表現。”
二人對視一眼,獵戶目光幽深,小秀才不甘示弱。
直到馬兒驚叫一聲,獵戶才率先收回了目光,拽住了韁繩。
日子一天天的過著。
朝堂上,太子最終還是代替聖駕去收拾倭寇,一直到來年三月,方才凱旋。
太子在軍中地位越發穩固。
四月初,太后重病。
太子代陛下在寺中齋戒百日,太后鳳體康復,七月中,太子重返宮中,將自己偶然所悟、工匠多番試驗而出的“活字印刷術”,以簡單易懂的圖畫形式,印在書中,令人廣而發之,告知天下。
幾日之中,書價降了三分之一。
而太子殿下在讀書人之中,威望更勝。民間因書價降低,對這位儲君也越發有了好感。
同月,北方大旱,南方洪澇不斷。聖上不顧百官跪地請求,強行下令,令太子親去南方,安置洪災和洪災後的事宜。
朝堂上的事情,林安想管也好,不想管也好,都是管不著的。
他唯一和這件事有關係的,就是那位太子殿下在將活字印刷術公之於眾之後,收到了一封太子殿下的親筆信。
信中,太子直接問林安,剩下的謝禮,是想要五萬兩銀子,還是要一位名士弟子的名分。
林安如何看不懂太子信中的意思?
可是他已然拜了師,正是只有秀才功名的劉夫子。
縱然劉夫子功名不顯,名聲不顯,可是師徒名分早定,劉夫子又曾為林安的前途四下奔波,學問也頗好。若無劉夫子當日奔波,如今的林安,即便是能過得富足,卻也要上交大筆的賦稅,還要一輩子背上一個“科舉舞弊”的名頭。
因此林安是不可能再拜他人為師。即便那人比劉夫子名聲更加顯赫,即便那人會為他帶來更多的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