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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地,是梅祭酒的地盤。
梅祭酒相當於一個重要的據點,餘孽在京城中的活動範圍繞來繞去,都沒有繞出他去,如果這個刺客不是沐氏二房,而來自於餘孽,或者更糟的是二者合一,不是沒有道理,刺客如果露餡被查,亮明身份去向梅祭酒求助,梅祭酒有把柄被人捏著,不敢不幫他,而有梅祭酒的幫助,刺客等於多了一重保障,當然,最後這層保障沒來得及用上,是另一回事了。
而,如果是這樣,沐元瑜就更必須回雲南去。
因為這意味著餘孽比他們以為的更為猖狂。
“要穩定雲南局勢,現階段里,沒有比沐元瑜更好的人選,她一身系沐刀兩家血脈,如果皇爺心下氣憤,執意要下旨更換滇寧王的爵位,兒臣不能阻攔。但請皇爺想一想,刀家可會心服?必定要鬧起來,屆時外患未平,內憂又起,雲南,從此就亂了。”
皇帝冷臉:“——如此,倒全是你的理了,依你這麼說,朕還得夸一誇你瞞得朕好才是了?”
“兒臣不敢。”
說了這乾巴巴的四個字,朱謹深就又沒話了,他頎長的身軀孤立在大殿之中,氣息孤寂,然而無畏。
他沒有求饒,求饒沒有用,他與皇帝這樣的身份,難道會因為底下人哭兩聲求兩聲就讓步改變原有的意志嗎?他已經說了所有他能說的,盡最大努力替沐元瑜爭取她的生機,餘下的,就只能看皇帝的決定再行進一步應變了。
“所以,你是打算將沐家那丫頭送走,再將此事告訴朕?”皇帝緩緩道。
朱謹深默然點頭。
“你認為那時候,朕就不會懷疑你嗎?”
朱謹深又是一句乾巴巴地:“兒臣不敢。”
但皇帝對他也沒有更多指望,點頭:“好,你還知道,你不能仗著這一兩分聰明,就將朕當作傻子擺弄。那麼,你是預備好代人受過了?”
朱謹深道:“是。”
“你知道這一點,朕也知道,沐家那丫頭,恐怕也不會不知道,”皇帝嘴唇輕啟,問道,“但她還是跑了,留你在這裡,背著欺君的罪名,是也不是?這樣的女子,值得你為她犧牲至此?”
這兩個問題,一個比一個誅心,但皇帝心情複雜地發現,朱謹深連眼神都不曾變動一下。
“是我叫她走的,不然,她不會知道自己有危險。”朱謹深道,“我做的決定,本來就該我自己負責,與她沒有什麼關係。”
皇帝沉默了片刻,提起筆來,扯過一張明黃綾絹,唰唰寫下一篇字,叫朱謹深:“你上來。”
朱謹深依言上了金階,走到了龍案前。
皇帝將那張聖旨倒轉過去,示意他看:“如此,你還是覺得自己負責,無怨無悔嗎?”
朱謹深的瞳孔終於緊縮了一下——皇二子深欺君罔上,罪其甚之,今貶為庶民,發往鳳陽府圈押。
這不是正式的聖旨,一般聖旨並不由皇帝親筆書寫,而由內閣根據皇帝的意思擬定,皇帝書下的這一份,只是個粗淺的意思,但這意思,已足夠明白了。
朱謹深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兒臣只有一事,請求皇爺。”
皇帝道:“朕再與你說一遍,你現在去把沐元瑜抓回來,朕可以收回這道旨意。”
朱謹深只是道:“兒臣欺瞞皇爺,遭此貶罰,並無怨言。只是請皇爺允準兒臣圈押鳳陽之前,先往雲南,盡一份餘力,協助沐元瑜查出餘孽在暹羅及南疆的勢力,一網打盡。兒臣既已為庶人,身在何方,不再是要緊之事了。”
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好!”他好像也不知該說什麼了,指了龍案上的玉璽道,“既然如此,你用印罷!”
這份聖旨雖然不是正式用詞,但皇帝一言九鼎,一字千鈞,蓋上了玉璽,哪怕只是張胡亂塗寫的廢紙,那也與聖旨的效力等同了。
朱謹深沒什麼猶豫地,抬手就依令去拿玉璽。
鮮紅的硃砂,如他額角凝結的鮮血,往明黃綾絹的一角上落去。
——落了個空。
皇帝劈手奪過了綾絹。
“你跟朕說實話,”皇帝這一句陡然間心平氣和,目光深沉,“你是當真無悔,還是認為朕只是嚇唬你,不會真的如此做?”
朱謹深雙手平穩地放回了玉璽,道:“兼而有之。”
他在皇帝不滿的眼神中,總算補充了一句,“後者居多。”
“倘若弄假成真呢?”
朱謹深露出了一點笑意,那笑意淺,但並不淡,其中蘊含著不容錯辨的野心與篤定:“兒臣去往雲南,取沐氏而代之,大約還不是樁難事。”
皇帝:“……”
他道:“——你這種話跟沐家丫頭說過嗎?”
剛才還深情款款,轉眼就要占人家的家業?雖然從他的角度實在是——無法反對,但這個兒子到底是什麼腦迴路?!
朱謹深道:“沒有。不過沐王爺已經無後,他這一支想要延續下去,只有沐元瑜招婿,兒臣不會讓她有第二個選擇——”
皇帝一口氣險些上不來:“你要給她當上門女婿去?!”
朱謹深道:“不過名分而已,她笨得很,總是聽我的。”
皇帝這口氣真要倒過去了——不過名分而已,而已!這逆子是不在乎,他這個做老子的丟不起這個人!
“你給我出去,朕現在看見你全身都疼,”皇帝受不了地道,“你老實滾回你府里呆著,等朕冷靜下來,再處置你!”
朱謹深從善如流地頂著一頭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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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李百糙的人設。
首先,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有些小天使認為世子對他有過救命之恩這件事,那麼來回想一下當初是怎麼遇到的。他採藥,刀大舅把他抓了去,叫他給刀土司看病,他看不了不肯看,刀大舅就要把他綁起來燒死。這妥妥的是醫鬧沒問題吧?請大家代入李百糙的立場想一想——因為救不了一個必死的人,就要得到被燒死的待遇,這種事情合理嗎?大家如果是大夫,遇到這種事是不是只會覺得心裡日了狗?世子是刀家親戚,出來救他,只能算是這一家子出了一個不粗暴的正常人,這種情況下談救命之恩談感激,是很難存在的。
其次,世子救他是不求回報嗎?不,是要的,要帶他去看朱二,朱二是他更不喜歡的更高一級的權貴。他不喜歡也很正常,你看,刀大舅抬手就要燒死他,世子抓住他他就跑不了,他遇上權貴,所能做的自主權很少,他的醫術再厲害,事實上是這個階級社會的底層,只是個小人物。他喜歡在鄉野中給平民百姓看病,因為他面對百姓自由度高,不是單純因為他醫者慈心,這樣的話他也不該討厭權貴,躲著權貴走,權貴的命也是命不是。
我知道大家眼裡世子十分清純不做作,幹啥啥好,說啥啥甜,但是在李百糙眼裡,她跟那些妖艷權貴是一掛的,世子確實也有她權貴的一面。
然後,仍舊請大家站在李百糙的立場想一想,他是大夫不錯,但他是不是就必須救治所有人?不是,他在大夫這個身份之前,是人,他有權利有自己的意願。他跟世子談了條件達成妥協,上京去救朱二,但這本身是一種被脅迫,是違背他意願的。
他盡心盡力救朱二,不是他對朱二有什麼感情,只是想趕緊把他治好,然後早點走人。而在這時候,他其實可以有另一種選擇,就是為了脫身,能治也說不能治,但他沒有,這是我說他在醫術上有堅持的原因。
他看見朱二暗戀世子不說,知道朱二跟世子那啥也不說,他把自己的嘴閉得很好,什麼閒事都不管,我前面寫這些,不是為了體現他的萌,而是他不願牽扯進這些貴人的事情里,他儘量遠離,以便能走得順利,他的目標從始至終非常明確並堅定。
但眼看時限要到了,皇帝有了毛病,把他找進了宮裡,他這時候已經很不高興,因為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貴人,是他最無力反抗的那一個,他去給皇帝看病的時候都臭著臉,因為不願意,他怕被扣下來,但他仍然沒有說不能治——這是他作為一個大夫的驕傲,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他不會在醫術上玩假的。
他不安且不高興,所以回來就找了朱二要保證,朱二也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