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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當然是該說的,可難道不能私下告訴他,何必當著閣臣的面。

    這幸虧是小朝上召他見了,要是大朝,他是不是也就這麼直言不諱了!

    朱謹深垂下了眼:“兒臣不說,皇爺打算何以應對朝臣們的催促呢?沒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遲遲不給兒臣娶親,下臣焉得不生疑懼?千言萬言,不如據實以告。”

    皇帝剛攢出的怒氣下去了一點。

    朱謹深此舉看似魯莽,實則是以自曝其短的方式,將壓力承接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的耳根子要清靜不少,明知朱謹深現在生育出來的子嗣可能有問題,還敢緊逼著催促的臣子沒有多少,誰也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但朱謹深自己的臉面就不大好看了——皇帝有點深思地打量著他,這個兒子是不是至今未經人事,所以也不懂得要男人在這方面的顏面?

    普通男人有這種問題,真是藏著掖著都來不及,他倒好,公告天下都無所謂,一點不見異色。

    皇帝覺得有必要給他點明一下,免得他不懂,過後受不了別人眼色,又要鬧出事來。

    遂道:“難為你有這點孝心。可若旁人譏諷與你,你當何以應對呢?世人的白眼,可不是那麼好受的。”

    朱謹深:“嗤。”

    皇帝:“……”

    他懂了,這兒子不是不明白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他是根本不在乎!

    準確地說,在世人看不起他之前,他早早將世人鄙視了一遍,這天下,恐怕就沒幾個入他眼的!

    猛虎不會在意螻蟻的心思。

    皇帝生出頭痛來,早知他傲,不知傲到了這種程度。

    但他是天子血脈,天下至貴,這份尊貴驕傲,他本也正配擁有。

    從另一個角度看,這樣的心如磐石,不受外物紛擾,也是難得的品質。

    “你堅持要如此?”皇帝跟他確認,“朕替你煩心了這麼多年,再多煩幾年,也不是多要緊了。”

    他有此問,其實也等於同意朱謹深暫緩選妃了,拉拔著一個傻兒子一個弱兒子到如今,苦在誰身誰最知道,便是臣子們再勸,他也不敢去賭這個可能性。

    他將長子拖到弱冠,實在拖不下去才替他選了妃,內心深處何嘗不是怕朱謹治的智弱再遺傳了下去,如今他心裡都懸著,再替朱謹深這裡懸一根,實在也有點不堪重負了。

    朱謹深給了他肯定的回應:“是。皇爺不必多慮。”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那朕就如你所願。”

    空口說的未必作數,這份壓力他到底能不能扛得起,試一試才知道。

    若是扛得過去,他就確實不必多慮了。

    皇帝解除了閣臣們的封口令,這個消息便如野火般迅速肆nüè了開來。

    沐元瑜嚇了一大跳,二皇子府大門才開,府里有不少事務需要收拾修整,朱謹深沒這麼快重新到學堂來,她在外面聽說了此事後,急忙跑了過來。

    “殿下,你就這麼跟皇爺說啦?”

    朱謹深坐在廊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自己揮著把摺扇:“嗯。”

    他這樣姿態是十分好看的,天生自帶一股風流寫意,沐元瑜禁不住多看了兩眼,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麼:“這、這不大妥當吧?”

    她雖然是個假男人,但也知道男人在這上面的自尊極為濃烈,就算只是子嗣可能孱弱,沒到本人不行那麼嚴重吧,一般人也是斷斷不願提起的。

    “有什麼不妥。我不說,他們不會消停,不是去煩皇爺,就是來煩我,煩一次,我要想起一次,不如直說了,總不會有哪個沒眼色的敢當著我的面再提起來。”

    這聽上去似乎也有些道理,五年的時限實在過久了,沐元瑜都想不出除了實話實說以外,還有什麼別的能蒙過去的理由。

    但她仍是很糾結——因為她當然是該安慰一下朱謹深的,可這個話,真的很難措辭。

    怎麼說才能只是鼓勵他而不刺傷呢。

    李百糙端著個放著糙藥的竹篩從階前路過,呵呵冷笑了一聲。

    沐元瑜茫然看他。

    這老先生除了脾氣大之外,幾時又添了樁陰陽怪氣的毛病?

    李百糙的目光在她和朱謹深的面上掃過,含著看穿一切的神醫之蔑視。

    天家居然還能出這種情種,呵。

    被個西貝貨迷得正經娶親都不想了,三分毛病要吹出七分去,把世人都哄了一遍。

    什麼五年才能好,是五年之後,他著迷的這西貝貨世子怎麼也該返回南疆去了吧。

    揭穿嗎?

    他當然不會,三分毛病也是毛病,做大夫的,最忌說個滿話,不然真生出個小病秧子來,他得把自己填進去。

    朱謹深已經允了他,今年底就放他走,為這個承諾,他也知道該閉好嘴。

    這些亂七八糟的貴人,他一個也招惹不起,還是離遠些才保平安。

    第100章

    朱謹深主意拿定,就不再理會此事了,皇帝那裡則迎來了後宮的一波小動盪。

    沈皇后都傻了。

    她現在徹底糊塗,完全搞不懂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對手。

    朱謹深病癒出關,對她來說是個絕頂糟糕的消息,好在她也不是全無準備,打疊起了全副精神,準備迎戰。

    然而一招沒來得及出,對手竟已然似不戰而潰。

    她把腦袋想破了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只能去問皇帝。

    皇帝的口氣很輕描淡寫:“二郎的身體不算全然大好,所以還需再養一陣罷了。”

    沈皇后微微埋怨道:“二郎這孩子有些不知輕重,這樣的事當著人就說出來了,對他自己的名聲怎麼是好,皇上該攔一攔才是。”

    “他要說,朕還能使人堵他的嘴不成?”皇帝案牘勞形一整日,有些懶懶地歪在炕上,“他自己做的事,自己受著,這樣大了,朕總不能管他一輩子,以後怎麼樣,看他自己罷了。”

    看他自己?是怎麼個看法?

    沈皇后心裡轉悠著,她很想問,只是不好問。皇帝看上去對朱謹深就那麼回事,被惹怒時什麼重話都說得出來,別的兒子再也沒有挨過那樣的責訓,可她心裡仍是不安。

    大概是因為,這幾年來,她越來越不了解皇帝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一直在努力做好一個端莊大方的皇后,皇帝看上去也願意維護她的顏面,後宮裡沒有哪個妃子能僭越在她之前,可她就是越來越覺得,她沒有真正地接近過皇帝。

    有一條無形的界限,不知從哪年哪月起,劃在了他們之間。

    她小戶出身,念的書不多,記得有一句至親至疏夫妻,不知誰寫的,也忘了從哪看來的,獨這一句話記得清清楚楚。

    沈皇后不想承認,但內心深處又總隱隱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正是她與皇帝的寫照,所以她會回想起來,並久不能忘。

    而有點悲哀的是,她都想不起他們什麼時候“至親”過,似乎只有在她的一雙兒女出生的那一段時日,他們才親近一些。

    想到那時候的情景,沈皇后的心裡漸漸熱起來,她對自己的容色還是很有信心的,皇帝好些年沒選過秀了,她年紀雖上來了一些,但並不比那少數兩三個年輕一點的妃子遜色——

    “皇上,天色已晚——”

    “皇爺,賢妃娘娘求見。”

    沈皇后登時一窒,這賤人,她的宮人都留在乾清宮外等候,賢妃過來時肯定看見了,明知她在裡面,還要堅持進來,不知避走!

    她不禁在心裡冷笑,前後三個嫡子圍擁著,賢妃養個庶玩意兒,正經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連著朱謹淵一起,若不是還指望著這對母子頂在前面去膈應朱謹深,她好坐山觀虎鬥,就憑朱謹淵蹦躂的這兩年,她早已出手將他按下去了。

    皇帝半閉著眼:“問她有事沒有,若無事,朕這裡累了,想歇一歇。”

    內侍很快回來傳話:“賢妃娘娘說,有一樁事想求皇爺開恩,但既然皇爺累了,她不敢打攪,明日再來求見。”

    皇帝睜開眼,他猜著了一點,道:“罷了,讓她進來,總是要說的,明日朕也未必閒著。”

    內侍應聲出去,叫住了已經領著宮人往回走的賢妃。

    “早知皇爺今日這樣勞累,妾身實不該來。”

    賢妃進入西次間,盈盈下拜,又向皇后致歉,“打擾皇后娘娘了,是妾的不是。”

    沈皇后扯了扯嘴角,叫她免禮。

    不出皇帝所料,賢妃所提的也是關於朱謹深的事,不過她識趣得多,沒有深勸什麼,只是表達了一下惋惜,然後就為自己的兒子懇求了。

    “皇爺,按理二殿下未娶,臣妾不該出此妄言。但皇爺知道,三郎這孩子性情不比二殿下穩重,挨得住冷清,他好熱鬧一些。臣妾在深宮,也不知他在外面結交些什麼人,雖則他一向還算省心,但臣妾怕他年輕一歲長似一歲,萬一叫誰引誘了去,移了性情,就不好了。若能娶個妻子管束著,臣妾總是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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