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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在外面時問過朱瑾淵,他那邊白白凍死兩個漁民,卻沒查出什麼有效的信息來,所以才被罰站。那麼這底就不是從他那邊漏的。

    也就是說,跟梅家案無關,這問題,純在於沐元瑜自己身上。她身上有什麼問題,他是最清楚不過了。

    “今年秋獵過後。”他思緒飛轉著,片刻後坦白出了這一句。

    “你果然是知道的。”皇帝冷笑了,像頭一回認識這個兒子一般,用全然打量陌生人的目光打量著他。

    “你真是長大了,朕是再也管不動你,只有你把朕瞞在鼓裡的份——朕前陣子問你,你還編出那種瞎話騙朕!”

    皇帝說著話,怒極攻心,抬手拿起一方青玉鎮紙砸下去,朱謹深沒躲,鎮紙砸到他額頭上,旋即摔落到金磚上,發出啪一聲脆響,裂成了兩截。

    朱謹深面上,一條細細的血線順著他的額角流了下來。

    皇帝不為所動,冷冷地跟著道:“沐家那丫頭,怎麼迷的你心竅?這樣族誅的事你都能替她瞞下來?”

    他從來只以為這個兒子性子孤拐,跟一般孩子不一樣,但沒覺得他有別的問題,對這個兒子在智力及政治上漸漸展露的天分,他自得地乃至有一點驚喜。  

    但打臉來得如此之快之猛,他在問出那一句的時候,甚而有最後的一點幻想,李百糙一介糙民,片面之詞未必可靠,也許只是他胡說。

    雖然他更多地清楚,李百糙沒有失心瘋,他就是跟沐元瑜有仇要扣她鍋,也不會說性別這種一驗就明的事。

    朱謹深心中一動,他被砸的那一瞬間整個腦袋都暈眩了一下,但這股暈眩過後,隨之而來的疼痛反而令他更加清醒起來。

    皇帝這句話的重心所在,居然不是沐元瑜的女子身份,而是他的隱瞞?

    他由著血流下來,緩緩道:“皇爺明鑑,並非她做了什麼,是兒臣自己,情不自禁。”

    這一下暈眩的變成了皇帝。

    他憤怒地試圖從桌案上再找個什麼東西摔下去,手抖著一時居然找不出來,奏章和筆輕飄飄的扔了也不解氣,合適的只有手邊的玉璽。

    總不能把玉璽扔了。

    他只能用力拍了一下龍案:“你——太讓朕失望了!”

    朱謹深犯別的過錯,他都能恕,但沐氏以女充子,他知道了兩三個月之久,居然一語不發,還扯謊替她遮掩,這種色令智昏的行徑,是真正令他盛怒的緣由所在。  

    “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太陽還沒有落山,沐元瑜沒有走遠,你帶人去,把她抓回來,朕就恕了你。”

    皇帝拍案過後,拿發麻的手掌按著額角,道。

    朱謹深微怔了一下——他以為既然東窗事發,皇帝應當已經派人去追沐元瑜了,不想還沒有。

    他沒有怎麼思索,直接就道:“兒臣有事要稟,請皇爺聽過後,再行決定。”

    皇帝冷漠地望了他一眼。

    這個兒子接下來不管是狡辯也好,還是哀求也好,他都沒有興趣要聽了。

    他是真的失望之極。

    一個女人——不管這個女人有多麼特別,朱謹深能被迷得忘了大局,他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這一票,足夠將他徹底否決,遠逐。

    第143章

    皇帝說是沒有興趣再聽朱謹深說什麼,但朱謹深開口的第一句話,就令他不得不抬起了頭。

    “兒臣查都察院檔,十七年前,梅祭酒上任左僉都御史不久,接民女攔街告狀,告江南吳縣縣令柳長輝為官貪酷,強占民財,致使該民女親人傷病而亡,本人流離失所。梅祭酒接下了狀紙,立案後遣人取證,查實民女所告無誤,遂判柳長輝去職流放雲南府。”  

    皇帝皺了皺眉,柳?雲南?

    “經兒臣與沐元瑜核實,這個柳長輝,就是沐王爺妾柳夫人之父。”朱謹深也皺了下眉,他傷處血流的速度緩了,但血珠慢慢滾過頰邊,有點癢,也不便伸手去抹,只得忍了。

    “而兒臣找到梅祭酒舊居的鄰人,詢問過後得知,梅祭酒故妾的來歷,與這個告狀的民女很為相似,應當就是同一人。”

    梅祭酒調職國子監後搬過一次家,他的新鄰居說不清楚他妾的來歷,但這世上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朱謹深在感覺到梅祭酒和柳夫人的聯繫後,就私下遣人詢問到了梅祭酒的舊居,往他的老鄰居那裡進一步打聽,以更多地確定此事的細節,結果就打聽出了這一樁。

    故妾跟柳長輝之間的一條線也出來了,這其實是一出賊喊捉賊,被告的有問題,告狀的一般是同黨,串通著演了一出雙簧,故妾當時應當是已經勾引上了梅祭酒,所以能如願將柳長輝弄去雲南。至此,柳長輝是餘孽一黨已是確鑿。

    所以朱謹深才當機立斷地叫沐元瑜走。

    皇帝揉著額角,他今天連著被兩個兒子氣,頭疼病雖還未犯,但腦袋裡隱隱地已有些不舒服,此時接受到如此複雜的信息,他知道事關重大,但自己要凝神思索很費勁,覺得腦子不太夠用。  

    好在朱謹深沒停,他見皇帝不說話,就由著自己的一條思路繼續下去,將目前所知的所有訊息順著分析了一遍。

    皇帝努力想漠然著臉,但他一直本就不太放心的異姓王府里居然還摻進了餘孽的身影,這令他實在無法鎮定,眼神專注地不斷閃爍著。

    不想聽這忤逆兒子說話的心思不覺先拋去了一邊。

    候到他說完,皇帝的肩膀方微微鬆弛下來,向後靠在了寶座里,冷道:“那份案檔呢?”

    “在兒臣府中,可命人取來。”

    “難為你,”皇帝扯著嘴角笑了笑,“還留著,沒丟到火盆里燒了。”

    朱謹深低著頭道:“兒臣分得清輕重,從未有過如此打算。”

    “你居然還有臉跟朕說這種話。”皇帝氣又上來了,極盡嘲諷地道,“朕從沒想到,你有一天居然能長成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風流種子,朕從前還以為你沒開竅,真是小瞧了你。”

    朱謹深只是不語。  

    皇帝看他這樣更來氣,好像一拳打到棉花里——況且,難道他還真的默認了自己就是為女色所迷不成?!

    喝道:“所以,你是要跟朕說,你明知沐元瑜身上擔的事更大,你還是欺騙了你老子,在這關節上將她放走了?”

    他連“你老子”這種民間俗語都出來了,可見真是氣得很了。

    朱謹深維持著明晰的聲音道:“不全是。沐氏內部生亂,主事的沐王爺年事已高,受了打擊病臥在床,於朝廷大局上來說,沐元瑜也是必須要回去的。”

    皇帝冷笑:“沐顯道蠢笨如豬,枕邊臥了一條美女蛇十來年之久才醒過神來,他到底是為人矇騙,還是自己就跟餘孽勾結在了一起,你就能肯定了?”

    “他若與餘孽勾結,沐元瑱就不會死得如此湊巧了。”

    是的,柳夫人母子死在這個時候,是暴露也是證明。

    皇帝不為所動:“你不需替沐元瑜狡辯,沐家再凋零,也不至於只能靠她一個西貝貨支撐。沐顯道這王位,原就得來不正,如今朕命他物歸原主,既解了沐氏的危局,又合了道理。”  

    “皇爺是說沐家的二老爺?”朱謹深淡淡道,“皇爺認為沐王爺蠢,但年齒長於他,排行高於他卻未爭贏他的二老爺又算什麼?沐王爺家中有兩大隱患,一是柳夫人,二是沐元瑜,皇爺遠隔萬里,不知是情理之中,沐二老爺近在咫尺,若能探知其中任何一點,都足以立下功勞,奪回王位,但他卻也是毫無建樹。如此無能之輩,皇爺放心將王位賜予,令他應付接下來的亂局嗎?”

    “更何況,當日刺殺沐元瑜的那個刺客,可是與二老爺的長子扯上了關係,皇爺認為沐王爺可能不清白,二老爺府上就一定沒有問題嗎?”

    朱謹深說著話,控制著自己的眼神不要再往下望,他的血滴到了前襟上,把他的衣裳污紅了一片,他十分不舒服。

    皇帝的目光倒是在其上凝結了一瞬,才道:“沐顯意要爭王位,尋不到機會對弟弟下手,所以轉而謀取下一代。朕如今直接成全了他,他還能有什麼問題?”

    “皇爺不要忘了,沐元瑜遇刺的當時,沐元瑱還活著,只殺沐元瑜,沐二老爺並不能得到想要的利益。這份利益會落到誰手裡,幕後兇手才最有可能是誰,請皇爺明鑑。”  

    皇帝怔了一下——朱謹深是一直在查此事,所以他的思路快而清晰,皇帝則是初初聽聞,他又還有許多別的朝務勞心,想起來就難免有疏漏之處。

    “你的意思,懷疑刺客吐露的不是實話?”

    “兒臣原來沒有覺得,但如今看,很有可能。”朱謹深筆直地站著,“皇爺還記得那刺客的藏身之所在哪裡嗎?——國子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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