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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微沉道:“朕看你是課業太少了,有閒工夫管這麼寬,人家父子兄弟間的事,跟你有多大關係?”
朱謹深道:“我並沒想管,不過是兩得其便之事,皇爺何樂不為呢。”
“兩得其便?”皇帝聽到這一句,不動聲色地道,“恐怕不見得吧?你又知道沐元瑜還想回來了?他父王偏心,依朕看,他留在雲南還穩妥些。”
朱謹深默然片刻。他如何不知這個道理。
沐元瑜回來與否,各有利弊,他回來可以親近皇家,穩固世子地位,但要喪失與部將接觸的機會,如孤島懸於海外;他不回來,則滇寧王將如一座搬不開的山般壓在他頭上,但不論滇寧王如何偏心,給小兒子起的名字多麼引人遐思,那終究是個還在吃奶的娃娃,至少十年之內,什麼也做不了。
而滇寧王不可能按住沐元瑜十年不與部將結交,他想,滇寧王妃與刀家也不可能容忍。
這兩種選擇持續到最後,其實搏的就是沐元瑜是要靠皇家扶持接位,還是憑自己的能力迫滇寧王不得不傳位於他。
——當然他已是朝廷敕封的世子,不過昭告過天下的太子廢掉的前鑒又不是沒有,何況一個世子。
從沐元瑜本人的長遠利益看,他應該選第二種。如此才能維繫住沐氏不可取代的超然地位。
靠上位者扶持才能得來的利益,終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朱謹深沒接觸過實際政務,但這種程度的心術權謀,他閒來無事看的那麼多書中已足夠告訴他答案,所以他淡淡反問:“對他穩不穩妥不重要,敢問皇爺的願望,是想他留雲南還是留京呢?”
當然是留京。
沒有哪一位帝王喜歡治下有一片土地別人比他的掌控能力更強。
而想剝離掉沐家對雲南影響力的前提是,南疆不能亂。
那麼這一步就必須緩緩圖之。
從下一任滇寧王留京入手就是個很好的開始。
皇帝神色複雜,朱謹深這一句反問不算回答他,也等於是回答了他。
沐顯道當初送子入京,所圖為何,到如今皇帝也不能確定知曉,但不妨礙他在當下就准了他的奏請,因為沐顯道不管有什麼心思,在皇帝看來都不過小節,他是至尊,從紛蕪的局勢里找准他要的那一點,牽引住局勢跟著他走,才是他要做的。
世情廣袤,就算他手握錦衣衛,許多事情也未必當下就有答案,但決策卻必須當下就做了,因為機會不等人,等你慢慢弄清楚每一個疑問再出手的時候,那一個時機不一定還在。
朱謹深問他的這一句,與他當日的所為正是如出一轍。
“朕問你,你倒把朕堵回來了。”皇帝乾咳了一聲,道,“行了,去罷,你還沒下學吧?好好念你的書去。”
“是。”
朱謹深沒有糾纏,躬身退出。
皇帝看他退出殿外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忍不住向汪懷忠道:“他這是篤定朕就會聽他的了?”誰上諫言就是個兩句半,勸都不都多勸一下。
汪懷忠笑道:“二殿下一向不多話,皇爺是知道的。”
汪懷忠心裡,朱謹深能跑這一趟多這兩句嘴都很奇怪了,再要長篇大論,恐怕得把他這個老奴才連著皇帝都嚇著。
皇帝不大慡快,他倒是想多探探這個兒子的底,怎奈人家不接茬。
汪懷忠道:“皇爺,沈閣老在外面等了有一會了,可要召他進來?”
皇帝回神點頭:“叫他進來。”
沈首輔入殿後,皇帝和他就幾件國事商議了一下,大半個時辰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要緊的幾樁都說完了,皇帝緩緩道:“沈卿,干崖宣撫使離世,二郎進言,認為當派使臣前去對刀家進行撫慰,你覺得可有必要嗎?”
沈首輔愣了一下,忖度片刻後道:“臣以為可行,派個使臣不是多麻煩的事,卻可向彼等夷人彰示皇上的恩典,令他們感沐皇恩,以後更加忠心為皇上效力,此舉惠而不費,二殿下想得周到。”
那接下來就是商議使臣的人選了。
一般為顯中原教化,這種情形都是選文臣,不過這趟的主要目的是弔唁,而京城至雲南路途太過遙遠,選個不善弓馬的文臣慢悠悠過去,只怕刀土司的七七都快做完了。
皇帝欲從武將里選。
不過沈首輔提出了一個人選:“翰林院裡有個新進的庶吉士,去年春獵上很出彩的,皇上記得嗎?他又年輕,吃得住辛苦,可以派他去。”
皇帝點了頭:“可。”
時間比較緊迫,沈首輔當即開始糙擬撫慰刀家的文書。皇帝則派人去叫沈首輔推薦的那庶吉士過來,布置他差事。
這一通忙下來,一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到晚間時,皇帝方想起還有樂工那一檔子事來。
他想了一會:“叫赫連英過來。”
郝連英很快應召而來。
“在南疆查前朝餘孽根底的事,還是交由顯道去做。”皇帝道。
沐顯道再在雲南如何經營,還不至於跟前朝的那點喪家之犬勾結在一起,這一點皇帝還是信得過的。
見郝連英面露失望之色,他跟著道,“你有別的差事,朝里到底是誰與那個賊子有勾連,你給朕好好地往下查清楚,務必把這個人挖出來。”
郝連英精神一振:“是!”
皇帝跟著卻又給他潑了盆冷水:“你要祥查,細查,同時要暗查。朕並不想興起太祖時那樣的大獄,這也是保全你自身,你可明白了?”
錦衣衛糙創自太祖,那也是錦衣衛最風光的一段時間,單是牽連萬人以上的大獄就有好幾起,奠定了錦衣衛可止小兒夜啼的赫赫名聲。但善泳者死於溺,當時所任的錦衣衛指揮使也因犯了眾怒,最終被牽連下去一併砍了腦袋。
郝連英的聲氣就低了點,但仍然恭敬地道:“是,臣明白,一定不負皇爺所望。”
等他退了出去,皇帝方伸了個懶腰,帶點感嘆地向汪懷忠道:“別人看朕高高在上,不知這位子有多麼難坐吶。待朕百年之後,也不知該交給誰,才對得起這祖宗基業,天下萬民。”
汪懷忠賠笑道:“皇爺正值壯年,膝下又兒女成群,四位殿下各有各的好處,有什麼可憂慮的呢。天色這樣晚了,皇爺也該歇息一下了。這麼晚了皇爺還在為國事勞心,皇后和賢妃娘娘關心皇爺,都著人來問過了。”
皇帝想了想:“去賢妃那罷。皇后那裡,大約有點彆扭,給她兩日功夫,叫她轉轉彎。”
汪懷忠應了:“是。”
出去吩咐人擺駕永和宮。
他的小徒弟跟出來悄悄問他:“爺爺,皇后娘娘怎麼就彆扭了?我怎麼聽不明白。”
汪懷忠白他一眼:“不明白?不明白是你悟性不夠,自己想去。明日我再問你,答不出來,仔細你的屁股。”
小徒弟苦巴著臉:“明日我只怕也想不出來,我哪裡比得爺爺的萬一呢,皇爺說什麼,爺爺都能心領神會,我要有這份本事,我就成爺爺了。”
“嘿,你這小狗崽子,你還蠢出篇道理來了!”汪懷忠照他腦袋就拍了一記,但小徒弟這一記馬屁拍得到位,他心裡舒暢,就還是乘著皇帝沒出殿,匆匆低聲告訴了他,“二殿下來諫了言,皇爺還採納了,這不是瞞人的事,皇后現在一定知道了,心裡能舒服?指不定要繞著彎子問皇爺些話,皇爺累了一天,哪有興趣再跟她打這個啞謎。賢妃就省事多了,沒這個位分,也不敢明著討這個嫌——這都要人告訴你,蠢貨!”
小徒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沈皇后豈止是彆扭,她是快被刺激翻了。
這一步一步的,眼看著就上去了!
就不該與他一點機會!
“看這人情做的,又得了皇上的意,又在沐家小子那裡賣了好,好一個兩面光!”沈皇后說著話,冷笑不已。
孫姑姑也有點可惜:“我們想慢了一步,早知叫我們四殿下去說了,才是一個頭彩。”
朱瑾洵才十二歲,若能進這個言,意義又不一樣,一個早慧的名聲妥妥地博到手裡了,再造造勢,順風就起了。
這樣的機會,可不是那麼好找,一般外官死了是沒得這個皇帝親派使臣前往的榮耀的。
刀土司的宣撫使本身品級不算很高,但他特殊的夷人統領身份很不一般,才能得此殊榮,並令輔臣也都贊同。
沈皇后打聽到信起就滿心不自在,好容易挨到晚上,把那份情緒都壓住了,打算著等皇帝來了好好婉轉相問。
皇帝不甚好女色,沒什麼特別心愛的嬪妃,她作為六宮之主,主動派人去乾清宮問了,就是個暗示的意思,皇帝一向都算給面子,多半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