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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使勁咬住下唇,咬得痛出眼淚來,才轉過去蹙眉看他:“原來我在你眼裡不過是個生血的道具,那你一早就像現在這樣鎖著我就是了,為什麼還……還要那樣大費周折?”
他的雙眼正對著我,但那目光的焦點卻不落在我臉上,停在我眼前寸許的地方,不敢靠近。“如果我早知道你性子和你母親這麼像,一定會用直接一點的手段。”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忍淚望著他:“我只問你一句話,這半年多來你所作所為,我不求多,只問你可有一分一毫是出自真心?”
他避開我目光,低下頭去。
“瑟瑟,對不起……”他的聲音漸低,不等我開口,忽又揚起頭來,眼中便再不見猶疑避讓,“那些都是假的。”
我早就知道是假的,但經他自己說出來,到底還是不一樣。我終究還是懷著奢望,否則也就不必再試探。
“我所做的比你知道的更多。你剛來的時候,只是右腳腳踝扭傷,是我親手將你腿骨打斷,為了你走不出去;當初你母親也和你一樣,企圖絕食自盡,她死後我依然割斷她的咽喉,把她全身的血放干,屍身埋在樹下,讓樹根吸盡余血,一滴不留;娘、二嬸、錦容她們,你都知道,也都是我安排授意。我這樣費神假裝,只不過是怕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經不住。若早知你與你母親一樣強忍,倒可以省去很多功夫。”
眼裡淚意乾涸,嘴唇咬出了血,也逼不出眼淚來。他如此坦白,再假裝也沒有意義,不如像他說的,省些功夫。
“你說我像我娘,一點沒錯。換作我是她,也決不讓仇者快活。”
他面色淡然:“你不會。”
我嗤道:“別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我娘便是這樣做的,你憑什麼說我不會?”
“你和她境況不一樣。她是沒有盼頭了,就算我們不殺她,她也活不了多久;而你還年輕,洛陽還有好日子等著你。不到萬般無奈,你不會放棄的。”
“難道現在不是萬般無奈?我還逃得了麼?”
“逃不逃得了,那要看你的本事。但是,”他拿起一旁的筷子,擱在碗上遞給我,“如果你一直不吃飯,那肯定是沒力氣逃的。”
現在我是真的吃不下了。我撥開他的手:“就算要死,也讓我做個明白鬼。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又是什麼人?”
他想了一想:“好,我便告訴你。這裡本是鮮卑境內西京大同府南面的龍首山,我們都是鮮卑治下的漢人,我的祖父曾官至三品。而你母親出身賀蘭氏望族,世代以巫蠱為業,本人更是天賦異稟,十五歲時便已名滿天下。你的母親看上了我父親,逼迫祖父定下親事。但父親心有所屬,不願受此脅迫,甚至不惜私奔至上京,幸得今上賞識容身。這時候你母親表現得十分大度,欣然同意退婚。父親因而得以與心愛之人終成眷屬,也就是我娘親。成婚後過了兩年,他們生下了我。”
我挑起眉:“聽起來似乎很圓滿。”
“原本的確是很圓滿的,可惜你的母親並不是真的像表現的那麼大度。”他眉頭蹙起,“在我父母的婚宴上,你母親用邪術害死了我娘。”
我覺出不對:“婚宴上?那你怎麼……”
“在你的世界裡,是這樣的。”
我不禁抬高聲音問:“什麼意思?”
“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時間就像一棵樹,會有許多分叉。你和我,就是在不同的分叉上。”
我擰起眉來,不甚明白。
“在你的世界裡,我母親在婚宴上離奇死去,父親守著她的靈位孤單終老;而在我的世界裡,我父母有情人終成眷屬,你的母親終身未嫁。我和你分別處於不同的兩個世界,”他靜靜地看著我,“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我愣了半晌,方說出話來:“難道山莊門外的那座山坡,就是分界?”
“不,那不是分界,”他說,“是這個世界的盡頭。”
我愈發不解:“盡頭?這裡不是才到大同麼?往南去還有大吳、吐蕃、大理,再往南還有海……”
“那些都沒有了,”他打斷我的話,“八荒六合,九州四海,只剩血葉山莊周圍這一小片,其他地方都沒有了。樹只有中間那一枝長得最高最長的,旁邊那些側枝,則更早地到了盡頭。時間也是如此。你母親做的不僅是害死我娘這麼簡單,她更用巫術將時間扭轉,我們原本該是主幹,卻變成了側枝,於是等待我們的只有消亡,或早或晚。”
他轉過臉去。
“你一定沒有見過那種奇景,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月在天上移動,晝夜轉瞬即逝,青絲一夜成雪。那是一場不見血的屠殺,年紀大的人迅速衰老死去,身體虛弱的人承受不住衰竭而亡,更多的人則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你看我,我本應比你還小一歲,但現在我已然大了你一半不止。只有一個人始終沒有變,那就是你母親。我尾隨她找到了這裡,在這兒時間依然正常,一晝夜依然是十二個時辰,一個時辰依然是八刻,日頭依然能夠掛在天空不動。”
我突然想到了:“因為七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