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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帳,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罵我娘親。
我跳出土坑,抓起鐵鍬就朝他臉上拍過去。他悶哼一聲倒下,手裡口袋飄出幾片七月白的葉子。
真倒霉,半夜居然還碰到這瘋子出來偷樹葉。他剛剛喊那幾嗓子,驚動了護院家丁,很快四處就點起燈火來。
我連忙鏟土想把坑填上,剛鏟了幾下,那廂燈火就向我這邊移來,人聲鼎沸。我只得扔了鐵鍬逃跑,跑出去兩步想起賀姨娘的囑咐,又回頭從趙存生的口袋裡抓了一把樹葉揣在兜里。
山莊大門在南面,平時也都不開,我從未出去過。這會兒裡頭也落了鎖,我試了兩下扯不開,見旁邊有棵樹正依著院牆,索性撩起衣裙,爬上樹從牆頭翻了過去。
門外一條小徑通向山林深處,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看了看月亮方向,一頭扎進林子裡。
身後的人群追得也快,我剛進樹林,大門已打開了,湧出一群明晃晃的火把,映著門上匾額,赫然是“血葉山莊”四個字。
原來是這個血,這才恰當。本也沒有人告訴過我血葉二字怎生書,只是我自己想當然地以為是雪葉而已。
這個時辰月亮在南邊,洛陽也在南邊,我朝著南邊跑,一定可以跑出去的。一百七十里,最多也就一百七十里,我一定可以回洛陽去。
山上滿是一人多高的七月白,葉子凋落大半,枝條互相交錯纏結。我彎著腰在樹叢里穿行,身後的追兵卻怎麼也擺不脫,嘈雜聲隱約可聞,火光閃動,離我最多不過半里。
前方就是這片山坡的山脊,背面只能看見遙遠的天幕。如果運氣好,翻過去也許就能出山;運氣不好的話,山的那邊可能有更多的山。
我長吁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火光,攀著兩邊枝條爬了上去。
山的那邊——什麼也沒有。
我的腳步沒收住,一腳踩了出去,好似踩到了懸崖邊,泥土碎石簌簌地滑落下去,但聽不到任何回音。腳尖似乎被什麼力道阻住了,伸不出懸崖去,但又觸不到任何物體。
前方是虛空的一片,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個巨大的圓球,向腳下無盡延伸下去。星辰的光影與黑暗扭曲成團,好像在無窮遠處,又好像觸手可及。
我仿佛正站在世界的邊緣,面前是盤古開天地之前的混沌宇宙。
這是什麼地方!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身後的人群追了上來,有人一左一右抓住了我的胳膊扭到身後,腕間傷口裂開,鑽心地痛,痛到極處反而麻木了,恐懼也是不真切的,恍如夢境。
家丁將我押到卓堯面前。
他的衣服也讓樹枝勾破,幾莖散發垂到額前。火光映在他眼中,他的眼神似乎有無奈和傷痛,但那也許是我的幻覺,這個人也許從頭至尾都是我的幻覺。
我恍惚地問他:“你是真的麼?”
“瑟瑟,對不起……”他垂下眼低聲道,繼而又吩咐左右家丁:“把她押回去,關進地窖。”
第12章 結·七月雪(1)
地窖的鐵蓋哐啷一聲打開,刺目的日光照進來,饒是我縮在牆角閉著眼睛,也一時難以適應,偏過頭去又閉了一會兒,才覺得眼睛不那麼刺痛。
只聽錦容問看押我的兩個護院家丁:“又沒吃?”
家丁大概是搖了頭,她拾階而下,走到我面前把手裡食盒放到地上,換下上一餐已經涼透的飯菜,嘆道:“姑娘這是何苦呢,傷的還不是自己身子。”
我睜開眼乜了她一記,冷笑道:“世上真沒有比貓哭耗子更稀罕的事了。”
她面不改色地將粒米未動的飯碗收入提籃,一邊說:“姑娘如果想見少爺,我可以代為通傳,實在不必用這種方法。”
“多謝錦容姑娘好意,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下,下次你再要表現你的玲瓏聰慧善解人意,最好多看看多想想,有把握了再說,別什麼都不懂就自以為是地瞎猜,還用這麼篤定的語氣,會讓人笑話的。”
她的臉色頓時一黑,忍怒瞟了我一眼:“姑娘好自為之。”迅速收好碗盤轉身離去。
她出了地窖,家丁剛要合上鐵蓋,一旁忽有人道:“等一等。”
地窖開口窄小,從下往上只見空白天頂。鎖在腰上的鐵鏈嘩啦一響,我才意識到自己站起了身向外探望。
如果說我已經不在意他,那是騙人的,畢竟他……畢竟他是殺我母親的仇人,我的命正掌握在他手上。
錦容向他說了好一通,我都沒有聽清,他的話只三個字,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讓我來。”
他的神情依然溫和,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他還是和往常一樣每日來看我,帶了幾本新書,或是其他消磨時間的玩意兒。我嫌藥太苦,傷好了就不願再喝,他會加許多甘草和冰糖,親自端到我面前來,一口一口勸我喝下去。
“瑟瑟,你……”他蹲在我面前,一手端著飯碗,幾次舉起又放下,“……兩天不見,你就瘦成這樣子了。”
我忍住譏諷的話,側過臉去不看他:“我的死活,你還在乎麼?”
“我……”他遲疑了一下,語氣變得堅硬,“我當然在乎。你死了,我拿誰的血去養七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