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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燈光打亮,聚焦的地方是周雲青。今天是正式場合,他穿著一套標準的紳裝,西裝外套、西褲和馬甲背心,毛呢面料,貴族風格,純手工紡織。這是最正統的紳裝打扮,馬甲帶有翻領,肩部線條硬朗,氣度十足。他音色清冷,語調緩慢,字正腔圓。
直播間的彈幕刷起:“又見男神!真不愧是輔仁的大學霸,我是美院的,他這份美術評論,用的專業術語,連我都自愧不如。”
“我覺得最厲害的是他明明用了那麼多術語,還能讓人聽得懂。不像那些文藝界的評論,真是每個字我明明都認識,組合到一起就是天書!”
任喬自己是沒寫感悟的,受到觸動太多,反而一時難以用語言表達。她看著台上,從用色到構圖,再到意境,全方面分析名畫的周雲青,神色有幾分迷茫。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周雲青嗎?以前他不是最看不上畫畫的嗎?
他們兩個交往的那段時間,大概是人生贏家周雲青的黑歷史吧。那時候的他,真的很窮。他的媽媽患有間歇性精神疾病,每個月都要服食大量藥物,爸爸身體也不算好,常年的勞作讓他染上腰間盤突出和風濕。
周雲青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在別的初中生忙著買新衣服和同學攀比的時候,他已經會在課餘時間打工,幫家裡緩解壓力了。他成績一向很好,有學校的貧困補助和獎學金,學雜費方面不用擔心。
應該說在那時,他就已經展露出驚人的商業天賦。他每一科的筆記都做的工工整整,然後用全校第一的名義賣出去。他牢牢地抓住每一個賺錢的機會,從山上撿山菇買到市里,又從市里批發零食沿著村子叫賣,他會收集班裡的同學喝完飲料的瓶子賣錢
他在菜市場幫人殺過魚,也在大型超市里做過售貨員。本來那家超市不肯用他,嫌他年紀太小,可他硬是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學校和超市合作。學校從超市批發文具和辦公用品,超市為學校貧困生提供兼職職位。這樣一來,他便順理成章地獲得這份兼職。
後來任喬問他,為什麼非要去超市?他說:“因為你喜歡吃雪糕啊。”每天中午,超市員工都能分到一支雪糕,作為員工福利。周雲青自己不吃,捧著雪糕一路飛奔,跑到任喬家裡,怕雪糕在路上化了,他跑的速度比參加校運會五十米競賽都快。
一個可愛多三塊五,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不算貴,卻是周雲青一整天的飯錢。他沒辦法買給任喬,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她吃到。任喬笑嘻嘻地舔一口雪糕,又遞到他面前:“你也吃嘛。”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
任喬後來吃過很多甜食,有國外進口的堅果巧克力,有現做的鮮奶慕斯蛋糕,但她記憶中最甜的,還是初中夏天的那支雪糕。
任達夫婦同樣是一窮二白,明明已經夠窮了,還總是照顧那些孤寡老人,免費送他們食物。任喬想要改善他們的生活,便想著賣畫。等她有了錢,還可以幫梅姨買藥,那麼周雲青也不必那麼辛苦,一個人要做四份兼職。
這是一個想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太難的事情。筆墨紙硯,樣樣要錢,任喬眼界又太高,普通的紙看不上,必然要用宣紙,筆和墨也是最好的。她每星期只有五十塊的生活費,這也是她唯一的經濟來源。為了攢錢買畫具,她剋扣自己的飯錢,只買食堂三毛錢一個的包子吃。
她攢了整整一個月的錢,才買了只夠畫一幅畫的用具。那副畫,她畫的格外認真,即便以她現在的水準來看,也挑不出什麼大錯。可沒有一家畫店肯收,她已經把價錢定的夠低了,然而他們欣賞不了。
在這個小鎮,暢銷的畫只有三種。第一是主席像,第二是喜慶的年畫,用著胖乎乎的金童玉女,或是紅綠配色的花開富貴,對於他們來說,大俗即大雅。第三種便是色情畫,坦胸露乳的美女,是鎮上男人幾千年不變的摯愛。
那天下著大雨,任喬一家、一家去問,從清晨一直到傍晚,磨破了嘴皮子,也沒人肯收。大雨打濕了她的衣服,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她又冷又餓,頭重腳輕,摔倒在路上。
是周雲青背起她,把她送到醫院,她從沒見過那麼驚慌失措的他。他給人的感覺一向是胸有成竹的,不管面對怎樣的困難,總能遊刃有餘。可那時的他,雙眼通紅,緊張得連指尖都在顫抖。
醫生給任喬打了點滴,委婉地建議她:“小姑娘,你挺瘦的,不用減肥,飯還是要好好吃。”醫生以為她為了減肥,故意不吃飯。
任喬解釋了畫畫的事,那是她和周雲青第一次吵架。盛怒之下,周雲青說了很多難聽的話:“畫畫是有錢人才玩的把戲,我們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畫什麼畫?你想賺錢,想改善爸媽的生活,為什麼不能選擇更加腳踏實地的方式?”
他最氣的是任喬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看到任喬暈倒,他太害怕了,對他來說,和她在一起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他無法想像失去她的一幕。
任喬脾氣比他大得多,生平第一次被人凶,她抓起輸液瓶就砸了過去:“我們分手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時候真是年輕氣盛啊,明明雙方的出發點是好的。周雲青心疼任喬的身體,任喬想著賺了錢幫周雲青,他也不必那麼辛苦。到頭來,卻是慘烈的互相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