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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今,唯一一個讓他感覺到親情的長輩,也快要不行了。
姬辭下車的時候,就看見白修站在門口,一身白衣的他像是要和積雪融為一體一般。許久沒見,他整個人都清瘦了很多,像是墨筆下的筆鋒,清厲剛勁,柔而不折。
「走吧。」白修對著兩人點了點頭,淡淡地說了兩個字。
白修從小和爺爺的感情就非常好,因為父母的工作很忙,他幾乎就是跟著爺爺長大的。會說的第一句話是「爺爺」,寫的第一個字就是「白」。
那時年紀還小的他,被爺爺帶進了書房。白老先生給了他一支毛筆,指著桌上的宣紙與硯台道,「白修,這些東西陪了我們白家人千年,今天,爺爺將它們交給你。」
「任憑他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書畫雙絕的白老先生握著孫子稚嫩的手,重重寫下十三個大字。
三人走到白老先生的臥房外時,就看見白家的人都已經到齊了,全都聚集在房門外。白家的老管家盡心盡責地守著房門,沒有白老先生的同意,任何人不准踏進一步。
見白修帶著兩個人進來,在場的白家人都明白過來那是誰,紛紛恭敬地讓到了一邊。姬辭走得有些急,根本就沒有注意旁人的神色。
老管家看見三人走近,一直僵硬的身體這才松下來,「修少爺,小少爺,雲三少,請進。」說著,緩緩打開了臥室的房門。
此時的白老先生,如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一般安靜地躺在床上。他的臉上滿是皺紋,頭髮蒼白,看起來衰老了許多。
姬辭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安靜地跪坐在床邊。白老先生像是感覺到什麼一般,睜開眼睛,看向姬辭所在的方向。
「你來了。」他的聲音低啞,像是即將乾涸的河道一般,已經沒有了潤澤。他看著姬辭安靜的樣子,緩緩笑了出來,眼神有些渾濁,卻柔和無比。
他聲音徐緩地說道,「這些年,我看著你從不愛說話的那么小的孩子,變成了現在威嚴的祀靈師,我真的很開心。我希望你能好好的,這樣我下去見你外婆和你媽媽的時候,你外婆啊,也不會罵我了。」
說著閉了閉眼睛,像是在調整呼吸,良久才接著說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只有這么小,我當時就在想啊,這么小的孩子,是我白煜丞的外孫,可不能被別人欺負了去。
你長得很像你媽媽,眉眼都像,每次見你,我就像是見到了你媽媽小時候的樣子。不過你媽媽小時候可淘氣了,你的性子像你爸爸,很安靜。
後來你被送到了姬家主宅,他們把你藏起來,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見你。我擔心你一個小孩子沒爸沒媽受欺負,去找姬家的家主姬展。但是啊,他說你是祀靈師,不能見外人。
再見你的時候,是在九庭。那時你站在水潭邊,安靜地在發呆,我走近了你都沒有發現。你個子小小的,瘦瘦的,連表情都沒有,也不會說話。我回去就掉了眼淚,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我作為外公,沒有盡到外公的責任。」說著停了下來,微微張開嘴巴吸著氣。
姬辭看著無數的生氣正在從他的身上消失,手緊緊地握成拳,指節泛白。
「我看著你一天一天長大,小小年紀就坐到了那個位子,卻連怎麼笑都不會。那時我常常晚上的時候都會夢見你媽媽和你外婆,她們都在責備我,說我沒有照顧好你。」白老先生吸著氣,聲音更加低了,「但是我不但是一個人,我身後還有整個家族,我沒辦法,拿整個家族去冒險。」
這一次停頓了許久,白老先生才睜開眼,微微偏過頭看著姬辭,聲音低緩,卻帶著歉意與慈愛,「阿辭,我的外孫,你的一生只有三十年,你值得最好的,你應該是活地最快活的,不要去理會別人。你過得好,我,你外婆,你媽媽就心滿意足了。」
說完,枯瘦的手顫抖著抬起,想要去觸碰一下姬辭,手伸在半空的時候,卻緩緩垂了下去。
姬辭低著頭,手心都被摳出血來。他眼睜睜地看著生命之力從白老先生的身上消失不見,最後,沒有了氣息。
姬辭盯著白老先生滿是褶皺的手背,睜大眼睛,任由眼淚滴落到地板上,濺起無數水跡。他覺得很冷,像是有無數的寒氣從四周不斷地滲進自己的身體裡,血肉里,骨骼里。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嘴唇漸漸發白。
白修打開門走了出去,宣布白老先生已經去世。門外一片安靜,房內也是沉寂無比。
雲深輕輕地走到姬辭的身邊,也和他一樣跪下來。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將他陷入血肉的指甲一點一點扳開,輕輕吻了吻,隨後將他整個人抱進自己的懷裡,輕輕拍撫著他的背。
姬辭將整個腦袋都埋在他的懷裡,身體依然在不斷地顫抖,漸漸的,有抽泣的聲音在空氣中蔓延,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姬辭一手抓著雲深的衣服,聲音沙啞,帶著無措與傷悲,以及彷徨無助。他放任自己的眼淚不斷地留下來,沾濕了雲深的衣襟。他大聲地哭泣,像是要將兩世數十年所有的悲傷與壓抑都哭出來一般。
記憶中的景象慢慢浮現在眼前,姬辭不斷回憶起上一世子彈穿過雲深的身體,滿地鮮血的場景,自己死在祭台上時雲深衝上來抱著自己的模樣,還有姬幻死後全身被冰雪覆蓋的樣子,還有媽媽,還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