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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獨自一人走到一間石室前,迦葉伸出手推開冰冷沉重的石門走了進去。
房中四面都掛著各色衣衫,或精緻華美,或巧奪天工,無一不是世間難得的精品。而角落整齊地擺放著無數奇珍異寶——這房中安置著的,俱是這些年來陸澤章送給他的禮物。每一件,他都擺放整齊,擦拭乾淨,細細珍藏著。
每每獨自一人在殿中,心中惶然空寂溢滿了思念的時候,他便會來到這裡——像是如此自己便一直在他的身側,再不會分開了。
迦葉走到精美絕倫的珊瑚樹前,猛地揮袖將其掃落在地,一時手臂劇痛,碎裂聲無比清晰。他怔怔地看著腳下的紅色碎渣,眼神空洞地笑了起來,悲戚而絕望。
拿起燈台上的火摺子,迦葉走到滿架羅衫前,素手拿著火折湊近,就見火舌瞬間附在了衣衫上,隨後火勢漸漸變大,熊熊蔓延開來。
他看著一件又一件世間僅此的衣衫被火焰吞沒,映著火光的眸中卻毫無神采。眼前浮現出數年前他跟隨師尊上京,在街上遇見那個縱馬飛馳的少年,他便如烈焰一般闖入自己的眼中,此後再未曾熄滅。
那是他冰冷死寂的一生中,最後的、永恆的溫度。
火焰在眼前烈烈燃起,仿佛紅蓮業火,將這如鐵幕一般的宮殿中所有的溫度都吞沒殆盡。
☆、第三十五章
春融寒霜,雍河水暖,正是草長鶯飛時候,褪去厚而臃腫的冬服,輕薄的春裝一時令得滿城生色。夭桃俏立枝頭,春花始發,一陣綿綿細雨後更顯得花紅柳綠。
冷則顏帶著書僮去到雍河邊時,遠遠便看見建章十二年的同期早已聚齊,席地而坐,把酒相談甚為歡悅。
如今已過七年光陰,昔日激揚文字的少年已經老去,多存了幾分世故與圓滑。不再見當年的意氣風發,穩重的神色下所掩藏的是生活名利賦予的淡淡苦澀。
「則顏——快些過來!」聽見遠遠傳來的呼喊聲,冷則顏一向嚴肅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他邁開步子走過去,淡藍色的便袍與草尖相觸,發出輕微的響聲。
雍河長堤向來是雍京之人踏春之所在,京中學子多喜呼朋引伴聚於雍河堤上,吟詠風歌,高談闊論。此時,或三三兩兩學子聚在一處,而附近又有不少孩童著了新衣在草墊上奔跑歡鬧,春意融融。
「則顏今日來得最晚,當罰三杯!」白子弋端起酒壺笑著道,一身素袍映得他面如冠玉。因為常年習武,他的身材修長緊實,氣息帶著舒朗豁達之感。當年的探花郎依然俊逸瀟灑,不負美名。
盤腿在草墊上坐下,冷則顏雙手接過酒杯,有些歉意地說道,「此乃則顏之過,自罰三杯。」說著一連杯杯一口飲盡,辛辣清香的酒液咽入口中,讓他突然想起當年瓊林文會上與知己好友把酒高歌時的壯志豪情。
如今再看,卻已是物是人非。
「則顏此次可是得到了陛下的褒獎,只盼望日後飛黃騰達時則顏可提攜我等一二!」同期的劉玉揚在一邊笑著道,話中帶著淡淡的欣羨與討好之意。
他與冷則顏同為建章十二年應試之人,如今冷則顏已官至吏部侍郎,而他卻仍是戶部從五品郎中,對比之下,更生感慨。
「玉揚兄言重,我等為同期舉子,自當相互扶持。」冷則顏聞言面色不變,既沒有洋洋得意,亦未曾謙遜過甚,平易淡然的態度讓人心生好感。圍坐的同期紛紛對他舉盞遙祝,眾人皆在官場混跡數年,一時回憶過往巴結討好之語紛雜。冷則顏一一應著,不見絲毫不耐之色。
為君謀事,誰能保證朝夕禍福?
不遠處河堤大道上傳來馬車的聲音,車軲旋轉的響動逐漸清晰起來,冷則顏下意識望去,正巧看見那輛外觀樸素的馬車停了下來,接著一個身著淡褐色衣衫的青年男子先行下了車。
只一眼,冷則顏便能斷定,車中主人定是世族之家。不過門閥士族多會在馬車上裝飾家徽,以示身份,可這輛馬車卻是低調肅靜,毫不張揚,車壁上絲毫花紋也無。心中疑惑,冷則顏不由多看了幾眼。
不多時,就隱約看見素白的手掀開車簾,一位身著霜色深衣的年輕公子下了車,他髮絲高束,配以白玉冠,只站在道旁便已是風姿華然,如庭前玉樹,皎皎臨風,令人見之不忘。
他似是對著馬車之中的人說了幾句,片刻後便見車簾動了動。冷則顏執著酒杯的手一頓,已經猜到馬車中的人是誰。
只是沒有想到,會在此處碰見。
陸承寧下了馬車的時候,雙眼下意識地尋找顧明珩的所在,他身著一件玄色雙繞深衣,上繡同色雲紋,如此服飾襯得他目如寒星,面色沉然,氣息雍容,自有凌然之氣。
「阿木早已到了。」顧明珩見他下了車來,習慣性地執起他的手朝著遠處的長亭走去,那是此次四人約好碰面的地方。陸承寧任他牽起,臉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溫柔。
冷則顏注視著兩人緩緩朝著遠處走去,一時竟是失了神。白子弋見他愣了許久,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面上有些驚訝,「則顏可是認出了來人?」
冷則顏聞言沉默地點了點頭——自然是認得的,當年瓊林文會,一面之緣,便再難以忘懷。至今那局棋還印在他的腦中,每每在空閒之時細細思量,卻終無法破了這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