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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翁見他二人的情貌,雙眼滿是興味。他坐回榻上,扯了扯自己起了褶皺的衣角,想了想說到,語氣很是肯定,「就這樣說定了!」他有些鬆弛的眼瞼很是愉悅地彎了起來。
顧明珩與一旁的謝昀泓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有些不解,他何時與鶴翁說定了什麼?
「前輩……」顧明珩有些疑惑地看向鶴翁,就聽他直接打斷了自己的話,帶著些激動,「就這樣就這樣,你和老夫下棋,老夫給你夫君治病。」
他一手還比劃著名,說完湊近顧明珩,張大了眼睛,很是嚴肅地道,「絕不能讓著老夫!不然我就不治了。」他一臉孩童般神色,很是倔強與堅持了。
顧明珩聞言抑制不住心緒笑了出來,一雙眼有如春暉下綻放枝頭的五瓣桃花,天質雕飾,風雅自然。他沒想到這般容易就成功了,直直屈身行禮道,「顧明珩謝過老先生!」他的話中是全然的感激,毫無虛偽。
鶴翁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不謝不謝,真不謝,你還教老夫下棋,老夫開心!」說著走了兩步拉起陸承寧的手,「走走走,讓老夫看看怎麼給你把眼睛治好了……」一邊嘀咕著一邊朝著屋外走去。
陸承寧感覺陌生的手抓著自己的手腕,邁出步子時有些遲疑。這裡並不是他熟悉的地方,眼前一片黑暗,讓他心下隱隱有些恐懼。
這時,另一隻手被握住了,感覺熟悉的溫度自兩人相扣的十指間傳來,陸承寧下意識鬆了一口氣。
「前兩步有台階。」輕柔低緩的聲音自一旁傳來,陸承寧下意識彎了嘴角,淺淺地應了一聲,「嗯。」
牽著陸承寧坐到了桌前,顧明珩看著閉著眼為陸承寧把脈的鶴翁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已經持續有小半個時辰,整個房中除了風聲外再無其它。
顧明珩靜靜地站在一旁,腦中浮現出上一世鶴翁被請入宮中為太子問疾,也是這般情貌,約一個時辰才把了脈。睜眼卻是搖了搖頭,嘆息道,「此子若生於山水之間,必定得靈修於山水乾坤,識吾等塵世之人不及之境界,可惜了。」
說著站起身來,看著已是形貌俊朗卻對外界毫無反應的陸承寧,神色複雜,「生於皇家……」一邊嘆息著便轉身離開了東宮,灰色的衣袍鬆散,腳步沉穩。
可是因為那時鶴翁便發現他的體內早已身中多種毒藥,就算治療了,也不會有所好轉?
顧明珩看著目無焦點的陸承寧,心底泛起苦澀——阿寧,若我們有任何退路,那隱居山水又有何妨?奈何你生在皇家,生來便是大雍儲君。除了作為勝利者立於王座旁,我們已是再無活路。
他朝著茅屋泥牆上的小窗看去,可見日光暉落,萬山如黛。
庭院中,謝昀泓站在穆寒江身後,動了動雙唇,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朝著茅屋內看了一眼,就見鶴翁正在給陸承寧把脈,沉靜如畫卷。
移回視線,謝昀泓執著摺扇的手緊了緊,朝前走了兩步,「之前我說話重了些……」他看著兩人身前的影子,輕輕地開口道。
驀自發神的穆寒江有些驚訝地看向謝昀泓,自小一起長大,他從未見過謝昀泓給任何人道過歉,他骨子裡驕傲異常,即使對人溫和,卻也只是教養使然罷了。
如今……卻是在向自己道歉了麼?
想到這裡,穆寒江一時怔愣,他眉眼深邃地看著謝昀泓,還是一樣瀲灩的五官,一樣驕傲的神色,卻總有什麼說不明白的意味。
想到這裡,心下隱隱一顫,卻又強制自己去忽視。
見因為自己的視線而面上有些不自然的謝昀泓,穆寒江移開眼。他注視著遠山,帶上了平日少有的嚴肅。
「這兩日來,我想了很多。」他緩緩地於沉默中開了口,語氣平淡,毫無起伏,「年少時,我便知道今生我穆寒江的生殺榮辱都已經與東宮綁在了一起。」
他聲音低沉,語帶堅決,山巒起伏都似映在了他的眸中,若有浩蕩之氣,「沒有人能夠勉強燕雲穆氏之人,我們不懼生死,如此才能在戰場之上所向披靡。父帥曾說,手握兵權的穆家人是利刃與強盾,每個嚮往權勢的人都想要得到。但是我們效忠於王座之上的人。」
他忽地看向謝昀泓,「可是我已經決定,效忠東宮——因為你們都在那裡。」
從燕雲六州千里迢迢來到京城,一切都是完全陌生的。在那片跑馬追風的大地上,他是穆寒江,是穆家三郎,是敢於與狼相搏,敢朝著西狄蠻子揮刀相向的穆寒江。
可是入京的那一刻,從前的所有定位通通消失殆盡,他立在白玉階上,看著亭台樓閣與飛檐畫棟,空氣中似乎都飄散著脂粉的香氣與奢靡的浮華。
這裡,是與燕雲六州完全不同的京城。這裡,再不是他的立足之地。
謝昀泓看著穆寒江,雙眼微睜,顯得有些震驚。但是這般的穆寒江,陌生卻令人驚艷。
「東宮只能屬於陸承寧和顧明珩。」他雙眼微眯,驀地迸出殺氣,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連眼神都帶上了戾氣,「我願為劍為盾,誓死守護。」
尾音果決,令得謝昀泓心神一顫。
「阿泓,我沒事。」他說完緩了緩氣息,聲音驀地柔和了下來,「阿泓」兩個字如太液池的水一般,清澈而無雜質。
他看著穆寒江早已變得鋒利的輪廓,不知為何心下突然雜亂起來。深吸了一口氣,他勾起淡紅的雙唇笑道,「既然如此,本公子便將一身性命交付於你穆寒江,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