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撫琴台上一曲罷了,謝昀泓嘩地打開摺扇,一雙眼波光瀲灩地看著顧明珩,「早聞明珩琴藝卓絕,不上去麼?」他聲音裡帶著純粹的欣賞之意。
「也是,明珩,上去奏一曲來聽吧。」鄭儒遠也轉過頭來說道,「你濮陽顧氏九公子的名聲,老夫也是早有耳聞啊。」鄭老也摻和著笑道。他為顧明珩的老師,顧明珩琴藝如何他心中比誰都明白。這是故意想讓他上去一展琴藝。
顧明珩溫和地笑著點了點頭,也沒有推脫,分開人群走上了撫琴台。
站在琴台邊,顧明珩抱拳微微躬身,聲音清越,「濮陽顧氏,顧九。」在場有認識他的人,一時有些驚訝於他竟會出現在這裡。
但是又想到此次倡議人乃是鄭儒遠,而鄭老任太子太傅,便也反應過來。
而不認識他的人,見他的氣質姿容,也對接下來的琴曲心有期冀。
顧明珩坐下來,石凳有些涼意,卻也讓心智清明。他將手放到弦上,一片樂聲緩緩響起,眾人一聽,竟是廣陵散。
人群逐漸褪去喧囂,紛紛注目著琴台上的青衣少年。他修長的十指輕勾緩弦,有如松竹瀟簌,又如明月徐來,極盡清華。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琴自三皇時期便是世間雅音,其音清正淡雅,是為君子之風。修身、養性,君子鼓琴。
一時間,琴音漸變,有如風起松濤,雲海翻卷,陡升博大之象。謝昀泓眼神微變,神色已是不掩震驚。如此琴藝意境,竟是出自一少年之手!
此時顧明珩的神色清澈高遠,似已醉心琴中。周遭驚艷的神色眼光,都已經被他所忽略。
人群中已有人在猜測這「濮陽顧九」是否就是京城中流傳已久的顧九公子顧明珩。此般才華,實為難尋。
一曲終了,顧明珩起身致謝,隨後淡然地走下琴台。但眾人看他的神色已變。
他一路走到鄭老身後,一身青衣的他平靜安然,不驚不喜,不悲不怒。
謝昀泓看著顧明珩,突然退後一步,水色長袖一展便是一揖,「如此風姿,令昀泓見之難忘。如此琴音,足以三日繞樑!」
他眼中沒有艷羨嫉妒,亦無自我菲薄,而是如顧明珩一般的淡然,清澈坦然。
顧明珩亦是微笑,將他扶起,「薄藝而已。」二人相視一笑,一如知己。
鄭儒遠見二人形貌,捻須大笑道,「今日文會,你『南謝北顧』二人,可真是恰逢其會!」他看著兩人的眼中俱是期望與欣慰。
旁人聽見「南謝北顧」四字,也反應過來,撫琴的青衣少年是為濮陽顧氏九公子,那麼那水色衣衫的少年,便是江南謝氏七公子了。沒想到此次文會,兩人俱出現在此。
兩人均是少時成名,顧明珩一琴一畫,已是卓絕難以逾越,而謝昀泓一手書法,令無數大家嘆為觀止。他二人出生門閥世家,形質高華,品性才華難出其右。是為有了「南謝北顧」之稱。
「好了好了,不要再惺惺相惜的模樣了,陪著老夫走走吧,身子骨都老朽了。」鄭儒遠對著兩人說道,接著便往林間走去。
而直到曲水流觴文會結束,再無一人登臨琴台,掠動琴弦。
那裡坐著一個青衣的影子,已是無人可去逾越。
「昀泓……」
「明珩……」兩人同時開口,卻在聽到對方的聲音時同時住口,最後相視一笑。
「你們兩人啊,真是應該早早認識的。」鄭儒遠看著他二人的模樣笑道。這時,一直候在不遠處的阿羽突然快步走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謝昀泓,見顧明珩點了頭才焦急地說道,「阿徵找人來報,說殿下陷入了昏迷!」
☆、第十四章
顧明珩帶著阿羽匆忙趕回東宮的時候,便看見皇上的明黃儀仗和鳳輦都停在門口。心下一沉,竟然都已經驚動御駕了嗎?
跨過寢殿的門口,顧明珩對著坐在殿中的帝後二人直接跪了下去,「父皇母后金安,兒臣請罪。此為兒臣的失職,沒有照顧好殿下。」
竹青色的衣衫落在地上,沾染了塵灰。他將頭埋得很低,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脊背卻是挺直,有如勁竹不折。
不管是不是他的過失,太子出了這樣的事情,如今更是昏迷在床上,身為太子妃的他都脫不了干係。因此無論如何,都是他的失職。
他的話音落了,很久都沒有聲音。紋絲不動地跪在那裡,也沒有辯解,像泥塑的雕塑一般。
「陛下,讓明珩先起來吧,他也奔波了半日……」良久,殿中響起了皇后溫聲勸解的聲音。顧明珩被黑髮遮掩著的眉眼中泛出一瞬而逝的嘲諷,奔波半日?
果然就聽見皇帝一聲冷哼,「就先跪著吧,既然自己一個人能出去大半日,也不在意多跪這一會兒了。」說完拂袖起身朝里走去。裡間施了針的陸承寧正躺在床上,一旁眾太醫正在商議病情。
帝後二人都離開後,顧明珩心下鬆了口氣,只是罰跪,看來阿寧並沒有大礙。不過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自己都還沒有被罰跪過,這也算是新鮮的體驗嗎?
還真要感謝皇后的「勸解」。
約過了三炷香的時間,地板上的寒意透過輕薄的衣料浸到骨頭的縫隙中,顧明珩覺得膝蓋已經快失去知覺了。
這時,視線中出現了一雙黑色的宮靴,之後便聽到皇上身邊的大總管姜余的聲音,他的聲音壓得有些低,「陛下傳您進去,殿下昏迷著一直念叨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