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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謝昀泓打開摺扇站起身,雙眼帶著笑意,「你父親還有大哥二哥都在後面,盼了這麼久,你還不敢見他們不成?」
謝昀泓看著此時的穆寒江,心中又有些苦澀。他雖幼時住在江南的祖宅中,但是每年還是能夠與父母團聚的。可穆寒江進京這麼多年,邊關戰事頻繁,父子兄弟竟從未曾見面。也不怪這個木頭心中緊張又激動,近鄉情怯,便是一樣的心情吧?
「好了好了,三兒這是害臊了?」穆寒逸幾步走到亭前,猩紅的披風迎風揮散,奪人眼目。
他一手拽住穆寒江的肩膀猛地一擰,就將他整個人轉了個身,看著視線游移的穆寒江挑了挑眉,「怎麼,我穆家三郎在大漠裡面追著狼崽子跑一天的那股勁兒去哪兒了?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他眼下的疤痕很是顯眼,使得他整個人英氣裡面帶著絲邪氣,但是面對著數年未見的三弟,卻很是溫和。
哪知穆寒江木愣愣地看著他,沒一會兒竟是紅了眼眶,鼻翼扇動,看著就要哭出來。
這下穆寒逸急了,連忙放了手,一時不知道怎麼辦,連聲道「穆三你別哭啊……」說著趕緊退了兩步轉身看站在旁邊的穆將軍和穆寒瑛,「父帥,大哥你們看這……」
他滿臉的焦急,小時候便是如此,每每自己拉弓射箭的時候,年紀尚幼的穆寒江就眼巴巴地站在一邊,要哭不哭的模樣。那時他便沒了拉弓的心思,乾脆放下弓箭帶著穆寒江四處瘋跑。
「穆寒江,過來!」穆將軍見兩個小兒子的模樣,哈哈大笑,隨後喊了一聲,中氣十足,連竹葉都顫了幾顫。
穆寒江下意識地小跑站到穆德鈞的面前——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了,站穩身形後大喝一聲,「父帥!」
喊完了又有些呆愣,聲音出口的那一瞬間,他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的燕雲軍營里,穿著髒兮兮的袍子,手裡拿著一根樹枝站在父帥面前,倔強地說,「我要跟著他們去打仗!」
他看著面前身材魁梧的父帥,還是以前的模樣,卻老了許多,帶上了滄桑的味道。像是燕雲所有的風沙與金戈鐵馬都融入了他面上的皺紋里,化成了令人動容的痕跡。
身穿鎧甲的父帥依然英朗,帶著沙場上銘刻的鐵血與冷靜,面上雖然平靜,但是眼中卻有著欣慰與愧疚。
穆寒江看著看著,身體依然站得筆直,但是剛消下去的眼眶又驀地泛了紅。
這一刻,他恍然覺得此一生中最為驚心的,便是慈父老矣,將軍白頭。
「好了,我穆家三郎可不是這麼愛哭的小子!」穆德鈞大手拍在穆寒江的身上,緩了語調,「見到你這般模樣,為父很是欣慰。這些年一直擔心你在這京中闖禍,但是現在看來,就算不在燕雲的土地之上,你依然可以是為父的驕傲!」
他的聲音帶著沙啞,看著眼前已經長大成人的幼子,心中情緒很是複雜。
「我穆寒江絕不會讓父帥失望!」穆寒江抬手抹了臉,脊背挺直,有如長槍。但是掩在袖中的手卻是握地死緊,才抑制住了心底湧出的情感。
這些年,他無時無刻不想要回到燕雲六州,那個生他養他的地方。儘管那裡大漠黃沙,枯草連天。他是他明白,那裡是他血脈的歸宿。
幾人坐到了亭中,穆寒江緩過情緒來,對上大哥二哥含笑的目光,小麥色的臉也泛出了些紅色。有些窘迫地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又猛地嗆咳出來,「燙——」說得十分艱難。
見此情此景,在座之人皆哄然大笑。
交談了不久,穆德鈞的視線突然落到了桌上的棋盤上,「這可是顧九與謝阿泓的殘局?」他看著橫縱間的棋子,滿是興味。
黑子起手平和,先局也看不出攻勢如何,但是中盤之後卻逐漸顯出凌厲來。棋局未完,但是已經能夠看出白子難以挽回的頹勢了。這執黑之人,必是極有耐心,可以一步一步地部署著暗線,眼看著白子層層逼近亦不動搖慌張。
行棋如行軍,可見其人心性。
這些年穆寒江在信中時常提到「顧明珩」與「謝昀泓」這兩個名字,近年來太子才出現地多了些。其中不難看出他對這三人的親近之意與佩服之情。
想來他獨自一人來了這京中,入了宮近乎孤立無援。與這三人一同成長,可以說是朝夕相處,感情自然是極為親厚的。
而不管是太子,還是顧明珩與謝昀泓,都是當世難得之人,日後難以估量。穆寒江在這京城繁華中未曾與紈絝子弟相交,或者學得惡習失了心志,也與他們一同長大有很大的關係。
想到這些,他見著這三人也少了幾分嚴肅與疏遠,多了些親近。
「此乃是晚輩與阿泓之前趁興而下,讓將軍見笑了。」顧明珩雖然活了兩世,多了歲月積澱下來的沉靜,但是此時見了他自上一世便欽佩的穆將軍,如今更是與之同坐,見他評判自己的棋局,多了些忐忑。
而一旁坐著的謝昀泓執著摺扇的手也一頓,顯得有些期待。
「阿泓與阿珩下的棋自然是厲害的!」穆寒江在一旁嘀咕了一句,被穆將軍一掌拍到頭上,撫著頭便是一聲痛呼。
穆德鈞看著神色誇張的幼子,故意肅了神色,「要是有一日你的棋藝也能達到這般的境界,那我就讓你當主將。」
這時,含笑聽著的顧明珩突然似有所覺一般轉頭,就看見一身玄衣的陸承寧緩緩行來。他換下了繁重的冕服,墨發高束,露出俊朗的五官,一身三重曲裾,顯得氣質極為沉穩。漫天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都像是被吞噬了一般,令人難以忽視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