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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珩站在原地看著陸承寧,突然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他。心緒像是掀起風浪層層的海面,再無法平息下來。
他尚未緩下心神,陸承寧卻已經發現了他。
「阿珩怎麼了?」陸承寧一把將滿身寒氣的顧明珩攬入懷中,用自己的下頜摩擦著他的髮際,聲音低沉柔緩,極盡溫柔。
顧明珩聞著他衣上淡淡的薰香,以及沐浴後尚未消散的水汽,突然鼻尖一酸,喉嚨帶上了哽咽,搖了搖頭,卻發不出聲音。
陸承寧見他這般的模樣,一下子慌了心神,再無人前時的鎮定從容和儲君威儀。
「阿珩怎麼了?可是有哪裡痛?還是有誰欺負你了?」他連聲問道,見顧明珩泫然欲泣的模樣,很是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他,心下面上俱是焦急。
顧銘很見他的模樣,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搖了搖頭道,「阿寧我沒事。」他一手拉著他的手,牽著他去到了榻邊,神色逐漸恢復了冷靜,心緒也平息下來,「今日前皇后許氏找我了。」
陸承寧神色未變,氣息卻陡然凌厲起來,「可是她讓你傷心了?」
顧明珩連忙解釋道,「不是……」開了口卻不知道應該怎樣告訴陸承寧,只是望著他俊朗的眉眼,失了神。
「她可是告訴了你什麼?」陸承寧見他猶豫不決的模樣,嘆息一聲復又將他拉入懷中,「可是關於我的事情?」能讓一向笑容和煦鎮靜沉然的顧明珩差一些哭出來,想來定是關於自己的事情吧?
初時見他難過慌了神,現在想來,緣結還是出在自己身上。
月上中天之時,顧明珩詳細地說完,有些擔憂地看著陸承寧,「阿寧可會傷心?」
「為何會傷心?」陸承寧淡淡地反問道,「在我至今為止的生命中,從來就沒有他們的存在。」說著笑了笑,毫無苦澀之意,「幼時的記憶很是模糊,只隱約記得有吳嬤嬤的氣息。再大一點,便只有你了。」
見顧明珩看著自己怔住了,便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溫聲道,「我的生命中至始至終只有阿珩,只要阿珩在,我便心安。」
三日後,御案之上放著冷宮傳來消息——廢后許氏懸樑自盡,侍女阿靜以身殉主。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這一章是在番外之前的………………嗷……==
☆、第五十四章
迦葉最初的記憶,便是屬於南疆叢林悶熱潮濕的氣候,以及師尊安靜的側顔。幼時的他日日住在密林的深處,尚不知何為美醜,只是偶爾看見背著箭羽的獵戶路過,驚訝於他們黑黝黝的皮膚與破舊的衣衫。
他與師尊之間並不親近,雖然日日朝夕相處,但是交談很少。七歲以前,他不知父母為何,在他的世界裡,只有師尊的存在。幼時的他心中便存著惶恐,擔憂有一日師尊會將他獨自留在密林的木屋中,再不見蹤影。
於是他極為聽話的日日沉默著,在右手纏上緊實的布帶,帶上令人不適的獸皮手套,到後來也逐漸適應了。他遵照師尊的吩咐,修煉著練氣的功法,每日除了進些食物外,便是打坐循息。
每每想要問「為什麼要如此」的時候,看見師尊令人心生寒意的雙眸時,他便住了口,合上眼再次體悟氣息經脈的循行。
「迦葉。」那是一個初春,叢林中發出了無數的新綠枝條,他正盤腿在木屋中循息,突然聽見師尊的喚聲,愣了愣便走出了門。
他在習字的時候便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師尊卻甚少喚起。深夜的時候,他獨自躺在木板床上,偶爾在心底默念著自己的名字,像是這般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於天地間並非虛幻,我如此清晰地存在著,我是迦葉。
「師尊。」迦葉赤著腳走在草墊上,露水沾濕了他的足背,青色的經脈很是清晰。他恭敬地喊道,低垂著頭看著地面。
「現在隨為師走吧。」
「去哪裡?」迦葉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著身前一身黑衣的師尊,很是不解。
「雍京。」難得的沒有不耐煩。
「雍京是哪裡?」迦葉見師尊的神色平和,便有些忐忑地繼續問道——師尊並不喜歡多嘴而有好奇心的人。
「你我身處南疆,位於大雍的極南,而雍京處於北方。」他的眉微微一皺,語氣變得嚴厲,「別再問了,帶上東西走吧。」
迦葉小跑進屋,感覺自己收拾東西的手都在顫抖。他尚沒有「南北」與「大雍」的概念,但是他卻是明白的,自己和師尊要從這一片叢林走出去了。
以往他曾躲在樹叢中,偷聽兩個獵戶的談話。他們說著村子,鄰居,孩子,父母……這些都是他所不懂的,他的世界便是這茂密的叢林中的一角,只有他和師尊兩個人,便再無其他。
背著一個小包袱,迦葉跟隨在師尊的身後,不斷地張望著四周的景象。這裡完全不同於密林,這裡沒有那麼多的樹,顯得很空曠。有許多的土屋以及未曾見過的動物。而道路的兩側站著許多的人,他們紛紛看著自己,無數的視線像是密密的針一般即將把自己洞穿。
迦葉心中無由來的感覺到一陣惶恐,他的耳邊是旁人悉悉索索議論的聲音,是他們無數冰冷的眼神……他突然後悔自己走出叢林,他感到恐懼。
小跑了兩步,迦葉顫抖著手拉住了師尊的衣角,敏感地發現師尊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命令自己放開。那一刻迦葉好想流淚——其實師尊還是喜歡自己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