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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翁被十名黑甲將士簇擁著踏進將軍府的大門時,氣息都還有些不平穩。他很是不悅地瞪了身邊最近的一個兵士一眼,「老夫的骨架子都快散成塊兒了,你們這些年輕的壯小伙就不能體諒體諒老人家?」氣呼呼的模樣像是鬍子都要吹起來了一般。
那名黑甲將士習以為常一般默默低下頭,只剩下冷硬無光的黑鐵頭盔直直對著鶴翁,低聲恭敬道,「老先生,殿下等您已久。」說完便抿緊了嘴,一絲縫隙都不再露出來,擺明是不想開口了。
鶴翁瞪大了眼,嘴唇抖了抖想要說什麼,最後也只狠力地揮了揮衣袖,轉身往著書房走去,一邊猶自言語道,「真不知顧九那小子怎麼就嫁了這麼一個悶葫蘆,悶葫蘆訓練的親兵也全都是一群悶葫蘆!這日子也太無趣了——」
數名黑甲將士聞言頓了頓身形,隨後依然板著一張臉跟了上去。
將軍府書房如往日一般燈火通明,方一踏入,一張細節極為清晰的疆域圖便映入人的眼帘。鶴翁頓了腳步,負著手很是認真地看了看,最後不得不出言誇讚道,「不錯不錯,老夫再是沒有見過比這更加詳細的戰略地圖了,你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一邊說著一邊大跨了兩步直接端了一杯茶水猛喝起來,含糊道,「哎喲真是辛苦了我老人家嘍……」
穆寒逸感興趣地看著那風塵滿面的老頭子,無論如何也沒有看見所謂的仙風道骨,有些疑惑地問坐於書案後方的陸承寧,「殿下,這位便是……」
陸承寧垂眸看著平鋪在桌面上的地圖,聞言沒有接話。明亮的琉璃燈落在他的不遠處,火光襯得他的側臉如玉一般,泛著秋日的涼意。只是眸中卻帶著明顯的暖色,不知憶起了何事,連唇角的弧度都軟化了不少。
鶴翁歇夠了,也不理會屋內的其他人,直接走到陸承寧的面前,慢條斯理地掏出了疊成一疊的紙張,「喏,這些個東西都已經在路上了,老夫先送來圖紙給殿下看看。」說到這得意之處,他有些鬆弛的臉上也多了些熠熠的光彩。
陸承寧頷首,隨後雙手接了過來,一頁一頁地翻閱,修長的手指摩擦著薄薄的紙張,神色十分認真。待紙張窸窣聲漸消,陸承寧垂袖起身,抬手執禮作揖道,「孤為邊疆戰士、大雍百姓謝過先生。」這一揖便是真的彎下了腰,垂長的廣袖落於案上,層疊如水紋。
鶴翁也沒有避讓,很是坦然地收下了當朝儲君的這一禮,摸了摸鬍子,語氣也有些慨然,「當年你與顧九尋到了老夫,那礦山出產的礦石自是佳品,這幾年老夫合著些老匠人日日在那火爐邊打轉兒,好幾本書都給翻卷了頁,不過好歹也終於把這些個東西給做出來了。
老夫也知道,這些個東西在戰場上最多也只是多挽救幾個將士的性命,若說什麼改變戰局勝負,那必是不可能的。」
一邊的穆寒逸與餘下的數人早已在兩人說話時便將圖紙拿來翻看,他們長年駐紮在燕雲六州,自小便是與金戈長矛一起,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圖紙的價值。再加上老者說成品已經在路上了,不免心中一陣激盪,連捏著圖紙的手都在顫。
雖如鶴翁所說,這些攻城守城的器械不能扭轉戰局,但是兩軍交戰,要的便是時機。
鶴翁見年輕的幾個吵吵嚷嚷的在說些什麼,一會兒又轉到疆域圖前去指指點點,便也不開口了,自己往空椅子上一坐,閉目養起神來。心裡卻還是有些不能平復,只覺定是自己的氣還沒有喘勻。
原本以為陸承寧尚無經驗,上了陣怕是沒多大的施展,但是沒想到他倒是知人善用,該用的人毫不含糊,個個都頂著大梁。再加上穆家在燕雲經營了這麼多的年月,這大雍邊境還真的就像是鐵桶一般。
若是作為君主,或許治國無大才,但是這手腕與氣魄卻是今上都難以企及的。
況且,還有一個坐鎮京城的太子妃顧明珩。開戰一年來邊疆糧草充足,供應源源不斷,若不是他在前朝周旋,怎會有如此局面?
想到這裡,鶴翁的鬍子輕輕抖了抖,卻又馬上意識到自己在養神,趕緊把笑容給收了。
陸承寧由著穆寒逸與顧徵戈幾人在那裡商討著,他們都是年輕的將領,還沒有磨練出老將的沉穩。他自己卻恍若獨處靜室一般兀自盯著燭火發起呆來。
顧徵戈便是當年跟隨在顧明珩身邊的阿徵,對陸承寧自是非常得熟悉。見他的模樣,便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穆寒逸,打了個眼神,往著書房門口走了兩步。剩下的人也從激動中反應過來,息了聲響依次退出了門。
聽見大門關上的聲音,鶴翁緩緩睜開眼,就見陸承寧一雙眼像是融進了夜色一般,顯得涼而寂靜,連躍動的燭火都無法在他的瞳孔中點亮什麼。
「早些時候送到老夫這邊的近衛這次也帶回來了,按著顧九的意思,給他們每人都給配了盔甲武器。」見陸承寧聽見「顧九」兩個字眼神便微微一亮,鶴翁頓了頓接著道,「要我說,也就你們兩個敗家的才會想出這樣的主意,那一套一套的盔甲可都是銀子啊!」他一邊說臉上的細紋褶皺都更深了些,像是在肉痛一般。
陸承寧沒有接話,而是話鋒一轉,「先生可知,怎麼才能真正的將西狄連根拔起?」他身著太子袞冕,雲紋在燈下如流動的水一般。在前線近一年,陸承寧似乎也沾染上了一絲金戈之意與血氣,氣質與在京城時多有不同。他像是一棵大樹,正在風雨中極為快速地生長,枝椏逐漸可以遮蓋他想要保護的人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