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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了許久,陸承寧也無動作與反應。顧明珩不能越過太子先一步接下酒樽,因此只能安靜地站在原地,安靜地等著。
此時殿中的群臣相互看了看,眼裡或是擔憂,或是嘲諷,但是目光聚集處的二人,卻是一樣的沉靜如初,八風不動。
御座之上,皇后有些擔憂地靠近皇帝,「太子如此的模樣,要不就撤了這一道儀式吧。」她的聲音很低,眼神帶著深深的憂慮。
她乃陳郡許氏的嫡長女,自當今的皇帝陸澤章尚是晉王之時便嫁與他為正妻,之後陸澤章登基,她被冊封為后,這麼多年來後宮唯她一人,獨寵至今。
她年紀尚輕,眉眼帶著一種屬於少女的明麗,而身著的厚重的皇后禮服讓她添了一份鳳座之上的端莊大氣。
「不急,應該出不了大事。」皇帝陸澤章淡淡道,他的眼神掃過神色各異的群臣,手指輕輕敲擊著御座,神情中毫無擔憂之色。
仔細打量著尚才十一歲的顧明珩,皇帝陸澤章眼神欣慰,他,是個不錯的孩子,看著太子的眼神溫和,面對這樣的場景也沒有絲毫的緊張,不愧是濮陽顧氏的嫡子。
迦葉,你的選擇確實是對的,這樣的選擇,對太子來說才是好的。
典儀監舉著酒杯的手已經有些顫抖了,他一直弓著身子低著頭,脖子僵直,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但是太子不接下這杯酒,這婚儀便是不得上天承認的,有違禮制。
因此他只能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太子接過這杯酒為止。
站在一旁的顧明珩目光低垂,殿內的大臣已經有些竊竊私語了,而御座之上的帝後似乎也沒有插手的意思。他細細回憶著,在殿前的時候陸承寧的情緒都還很好,沒有一點煩躁的模樣,不管是步子還是動作都很配合。但是進殿之後,連續兩次都發現陸承寧的腳步有了遲疑。
是因為婚儀的時間過長讓他不耐,還是因為有什麼其他的原因?顧明珩收回心思,現在緊要的是,先讓太子接下這杯酒。
想到這裡,顧明珩極快地看了一眼神色無波的陸承寧,隨後將典儀監手中的酒樽雙手接過,單膝跪地,姿態清雅而嚴謹。
慎重而緩慢地將酒杯舉至頭頂,顧明珩朗聲道,「願我大雍海晏河清,社稷永安。國祚綿長,天下太平!」他的聲音清越,在大殿之上隱有回聲。
說完,他抬起頭,紅色的袍袖順著他的手臂緩緩滑下,袖角微微搖晃,上面繡著的雲紋如水微漾開來。他的面部被長袖遮擋住了大部分,唯有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陸承寧,沒有擔憂,沒有退縮,像是春日的暖陽,溫和而不熾灼。
這是他在賭,若是陸承寧接下了這杯酒,那麼這場婚儀可以進行下去,也會讓旁人知曉他對於太子的影響力,他的位置不會那麼尷尬。
但若失敗了,他必會成為大雍的笑柄,甚至會連累到各方勢力對太子的看法,以及對顧家的評判。
我選擇相信你,陸承寧。
☆、第五章
隨著顧明珩的一句「願我大雍海晏河清,社稷永安。國祚綿長,天下太平」,殿內的眾皇親與群臣都安靜下來,他們看著一身紅衣的顧明珩,有些驚訝於這個少年的勇氣與內斂的氣質。
並非任何一個人都敢於在這樣的場景之下,下如此大的賭注。
皇帝陸澤章輕敲著的御座的手指也驀地停了下來,眼神一凝,承寧,你會如何?
顧明珩專注地凝視著他的眉眼,身姿如凝固的雕塑,沒有絲毫的顫動。陸承寧卻沒有看他,他只是愣愣地看著顧明珩的手,雙目無波。仿若人在殿中,卻早不知神遊何處了。
許久後見他依然沒有動作,顧明珩在心裡苦笑,阿寧,我果然還是高估自己了嗎?罷了,這一次的賭局,就算是——我輸了吧。
想著,慢慢將早已酸痛的手臂收回,長長的大袖落到了地上,連之上的雲紋都失卻了流光。他緩緩站起身,褶皺著的禮服直直垂落,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端著酒樽,顧明珩看了看杯中澄亮的酒液,雙手穩穩地持著杯身,遞於唇邊,輕顫的眉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原來這酒香,也可以聞出苦澀的味道。
阿寧,這一杯,我為你而飲。
就在酒液順著杯壁觸碰到他的唇時,顧明珩的手臂突然被拉住了,動作一頓,他微微側眼,就看見陸承寧一手緊握著自己的手臂,雙眼專注地盯著自己端酒樽的手。
不是看著酒杯,而是手。
「阿寧,要喝嗎?」顧明珩表情瞬間變化,嘴角彎起,將酒樽遞到陸承寧的面前,輕聲問道。
陸承寧的視線隨著他的手移動著,最後有些疑惑地看著這雙手中捧著的酒樽。遲疑了很久,最後陸承寧抬起手,伸出食指輕輕碰了碰杯沿,像是在試探著什麼。
顧明珩很耐心地看著陸承寧一點一點地撫著杯上的花紋,手沒有一點動作,一直都是雙眸含笑的模樣。
陸承寧似是確定這是熟悉的事物,這才接了下來,學著顧明珩剛剛的模樣,雙手捧著酒樽放到了唇邊,抿了抿唇嘗了嘗味道,神色極為認真。
顧明珩看著他認真而單純的模樣,突然覺得鼻尖有些酸澀。阿寧,我可不可認為,這是你已經接受了我的存在了呢?
想著,顧明珩斂了神色,滿臉肅穆地接過屬於自己的那杯酒,仰頭喝下。酒液沾染在淡紅的唇上,若夜晚的露水滴落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