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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家生僕從,他們可以有名,卻不能有姓氏——生而低賤之人不配擁有姓氏。作為奴僕最值得驕傲的,便是得到了主家賜以姓名,此後便可將此姓氏代代傳延下去,這代表著無上的信任與榮耀。
而今日,顧明珩不僅賜予了他姓名,更是將「顧」之一姓賜予他為姓氏。
阿徵以額觸地,哽聲道,「顧徵戈在此立誓,吾必將忠於公子,不違旨命,誓約忠誠,蒼天為鑑。」
顧明珩將自己的右手遞到阿徵的面前,笑容如旭日千陽,「起來吧,從今日起,你便是顧徵戈。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看見你真正做到執干戈以衛社稷。」
阿徵仰起頭,鬆開握成拳的手放入顧明珩的手中,站起身來,如開封的利刃,劍意凜人。
顧明珩看著如此的阿徵,心中突然滋味難明。上一世,他們同自己困守宮城,不見長河落日,不見大漠黃沙。他猶記得上一世阿羽曾告訴他,阿徵自小的心愿便是成為一個將軍,率領千軍萬馬征戰沙場。
阿徵,願你有朝一日,止干戈以衛社稷!
東宮。
今日崇文館中只有陸承寧與謝昀泓二人,盛夏苦長,日光似火,鄭儒遠嫌窗外知了煩人,便乾脆讓他二人自行看書,有疑問再為解惑。自己則斜在太師椅上,手邊放著一杯清茶。
書童在他身側輕搖著羽扇,感受著習習涼風,鄭老的神色才輕鬆了些。他年紀已老,實在是苦夏。但是他明白,如今太子羽翼未豐,若是自己離開東宮,對於如今的太子來說定是不小的打擊。
他愜意地半眯著眼,看著執筆臨字的陸承寧,眼底帶著欣慰,這孩子實在是比他的父皇更令人期待。
謝昀泓見陸承寧一上午已是第十數次朝著窗外看了——那裡可以看見進入崇文館的必經之路,且面上隱有憂色,於是揚起笑意開口道,「殿下可是擔心阿珩?」
陸承寧聽見他的聲音將視線自窗外收回,眉目不動地看了他一眼,「孤不告訴你。」說著低頭看書。
謝昀泓臉上的笑容一僵,自己是哪兒把殿下得罪了?還是今日自己的笑容有問題?明明這個笑容連穆寒江看了都會臉紅。
摸了摸自己的臉,謝昀泓很是疑惑,想了想問道,「殿下覺得,我與阿珩誰更為俊美?」他一臉期盼之色。鄭儒遠聽見他的話,心下暗笑,也沒做聲。
陸承寧頭也沒抬,毫不猶豫地開口道,「阿珩。」他說的甚是堅決,一點遲疑也無,甚至沒有分一點注意力給謝昀泓。
謝昀泓聽完坐正身形,默默安慰自己,還是等穆寒江從西後山回來再問他好了,問殿下的話——永遠都不會得到其他的答案吧?
☆、第三十章
京城顧府。
書房外的水面上只剩幾片殘荷,遠遠望去多了幾分秋日的蕭瑟之意。顧季彥站在書案旁,雙眼緊盯著信上的行行墨字,眼中情緒變幻莫測。書房中極為安靜,連他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良久,他才將手中的信紙摺疊整齊放入信封之中,轉身走到書架前,打開了加上隱秘處的暗格,將信放了進去。
負手在房中踱步許久,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返回案前將空白的紙箋鋪陳開來,白毫蘸墨,神色嚴肅地寫下了回信。似是字句斟酌,猶豫不定,修改了數遍才得以成文。
用火漆將信密封,顧季彥最後在信封上寫下了四字:安王敬啟。
穆寒江再次出現在東宮的時候,已經是秋風漸涼的時節了。顧明珩站在亭中看著枯黃的樹葉徐徐落到水中,掠起波紋盪開,湖中有金紅的錦鯉游過,瞬間又消失不見了蹤影。
又是秋日,建章十一年九月初七他重生於世,至今已有整整五年光景。他看著亘古不變的皇城宮牆,突然不知今夕何夕。
陸承寧坐在水榭中撥弄著琴弦,調不成曲,卻很是悅耳。他著了一件玄色的袞龍袍,腰系玉帶,肩部紋有金織盤龍,顯得面如深潭之水,格外沉靜。
「阿木,你都要變成一塊兒木炭了!」今早聽說穆寒江要回崇文館,謝昀泓還特地提早進了宮。結果看著站在崇文館外台階上對自己笑容燦爛的穆寒江,愣是沒有認出來。
穆寒江聽了他的數落也沒有反駁,只是咧著嘴笑著,露出亮白的牙齒,毫無不悅之色,似乎還很是受用。他一去數月抽高了很多,原本與謝昀泓相差不多,可現在已經高出了大半個腦袋。兩人走在一起,更顯得謝昀泓身材纖細,面如冠玉。
「昨日聽父親說,調任選官又要開始了。」謝昀泓與穆寒江又說了幾句,見他只知道傻笑覺得很是無趣,施施然側身坐到凳子上,他習慣性地搖著手中合著的摺扇,語帶深意。長長的水色外袍穿在他的身上,更顯風姿卓然。
調任選官是大雍朝的慣例,五年一變動。各州府官員升降、京官外放、地方大員入京幾乎都是在這個時候進行——這也成了歷朝各派系穿插勢力補充人脈的大好時機。
顧明珩坐到他的對面,笑問道,「阿泓是想要問我的想法嗎?」他的聲音像是染上了秋日的涼意一般,多了些莫名的味道。
陸承寧按著琴弦的手一頓,偏頭看向顧明珩。見他對自己展顏一笑,眉宇間並不見憂色,才又低頭認真奏起了含章。這次他的樂音毫無雜亂,而是《平湖秋月》的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