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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承寧感覺到額頭上輕柔的觸感,視線一點點地移下,最後落到了顧明珩的臉上。
顧明珩對上他的眼,溫和地開口道,「阿寧開心嗎?」
陸承寧沒有回答,而是盯著他沾染著汗漬的袖口看了一會兒,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些疑惑地想了想,最後學著顧明珩的模樣執起自己的袖口,踮起腳高高地舉起手臂,照著顧明珩的模樣幫他擦汗。
他神色很是認真,像是在做著十分重要的事一般,一絲不苟。
顧明珩感覺到額頭淡淡的涼意,有些怔愣地看著陸承寧踮著腳認真的模樣,只覺得心中似有春暉照入,一點一點地溫暖起來。
阿寧,謝謝你。
到了午時,陸承寧玩兒累了,一個人琢磨著將紙鳶收了回來,才一手拉著顧明珩的手往殿內走去。他另一隻手裡拿著紙鳶,旁的人想要接過幫他拿著他都不願,只自己緊緊地握著。
一進寢殿,還沒有換過衣衫,陸承寧就小跑進了床邊。
顧明珩跟上去,就發現那裡有著一個不大的木箱,上面還掛著一把鎖。陸承寧蹲著身子從木箱的下方摸出一把鑰匙來,幾下便將鎖打開,隨後小心翼翼地將紙鳶放了進去。
顧明珩有些驚訝地發現,裡面的東西種類各式各樣,但都是很常見的東西,普通的石塊兒,幾支鳥的羽毛,兩片樹葉,寫著字的宣紙,兩支蠟燭,甚至還有保存完好的薄薄蟬翼。
顧明珩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幾張宣紙是自己第一次教他寫字時用的紙,而那兩支蠟燭,便是大婚當晚寢房中燃著的喜燭,原以為不見了,沒想到竟是被陸承寧藏了起來。
這是阿寧的私庫嗎?顧明珩看著自己親手做的紙鳶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木箱中,最後合攏,上鎖,一時間心中有些怔忪。
阿寧,你雖然不愛說話,但是你卻是用真心在對我。想著,顧明珩牽著陸承寧的手往外走去,他一身霜色衣衫,像是反射著春日的暖光。
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
崇文館。
將筆墨紙硯收拾整齊,顧明珩準備帶著陸承寧離開,就聽見鄭儒遠的聲音。
「明日可有空閒?」鄭儒遠看著顧明珩一手抱著書,一手牽著陸承寧的模樣,帶著笑意開口問道,一手習慣性地捻著鬍子。
「先生可是有什麼事嗎?」顧明珩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問道。
「明日在嵇山有曲水流觴文會,不知明珩能否陪老夫這孤家寡人走這麼一趟?」他說著語氣帶著哀嘆,一雙眼卻滿是神采。
他是十分欣賞顧明珩這個學生的。數十年來,他教導學生無數,不管是皇家子息,還是各家大臣的公子,甚至商賈走卒人家的兒郎,但是都沒有任何一人能夠比顧明珩更讓他驚艷。
真當是,君子端方,溫潤如玉。
他生於濮陽顧氏如此的簪纓世族,身份高貴,衣食無憂,卻絲毫沒有驕奢之好。他天生聰敏,才華卓絕,卻依然謙遜有禮,可稱刻苦。
他少年便入東宮,沒有了家族蔭蔽,身旁亦無人幫扶,卻在這宮廷中依然恬淡澹泊,八風不動,心性堅韌。他的琴曲即可有高山流水之山林雅樂,亦可有廣陵散的氣勢磅礴,可覽九州。
如此之人,日後必可翻手乾坤。
顧明珩聽後笑了起來,看了看安靜地站在一邊盯著花盆發呆的阿寧,隨後又問道,「不知此去需要多久?」他擔心自己離開久了阿寧會鬧脾氣,而自己也沒辦法帶阿寧一起去,現在阿寧還小,皇上必定是不會讓他私下出宮的,這樣過於危險。
「不多不多,大半日即可,你還趕得上東宮的晚膳。」鄭儒遠擺擺手,知道顧明珩在顧及著什麼,他都已經習慣顧明珩事事都將陸承寧放在第一位了,接著又解釋道,「嵇山就在京郊,來回時間也不長。」
見顧明珩點頭,鄭儒遠很是愉悅地捻著鬍子,臉上的皺紋都像是帶上了笑意一般,「就這樣,老夫去找陛下,明日明珩你就以老夫親傳弟子的身份,陪著老夫去參加文會吧。」說著起身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崇文館。
顧明珩心知鄭老的好意,曲水流觴文會每三年舉辦一次,正好在春闈之前,可以說是雲集了四方俊才,展文人氣象。
鄭老作為士林領袖,每次都會去參加。而這一次,鄭老明顯就是準備帶著自己去看看,也是為明年的春闈早作準備。
扶持太子,助太子登位並非說說便能夠輕易做到。曲水流觴文會中雲集了四方舉子,春闈前三甲多是出自此處。
第二日天剛拂曉,顧明珩便換上了一件竹青色衣衫,又有些不放心地幫陸承寧掖了掖被子,囑咐道,「阿寧乖乖等阿珩回來好不好?一定不要到處亂跑,阿珩申時(下午3-5)就回來。」他很擔心陸承寧離了自己會鬧情緒,但是又想著他終究是太子,不能一直依賴著自己。
可是依舊放心不下。
「阿徵,你記住,一定不能離了殿下半步。」顧明珩撫了撫陸承寧的臉頰,又起身吩咐道。這次他出宮只帶了阿羽一個人,相較起來阿徵更加細心謹慎,留在東宮照顧陸承寧他也更加放心。
阿徵躬身應下,「公子放心。」進宮半年,他變得更加沉著,平日話雖不多,但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
顧明珩最後轉身對躺在被窩裡的陸承寧柔聲道,「阿寧等阿珩回來。」只不過半日而已,他的心裡卻突然湧出了不舍。剛轉身準備離開,就感覺到衣角被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