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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氏重重的叩了頭,她沒有在心中求父母對自己的諒解:她的確是不孝啊。
她起身整理了衣衫,然後又對鏡整理了妝容,直到她自己對一切都滿意了,這才穩穩的踏上了凳子,把頭伸進了那早已經備好的柔軟的白絹里。
她輕輕的合上了眼睛,並沒有再睜開眼睛看一眼這個世界,雙腳一用力蹬翻了椅子;椅子倒也並沒有發生很大的響聲兒,因為椅子四周都有棉被。
唐氏自始至終沒有想起鳳德文,也沒有給他留下一個字:這個男人,已經同她無關。在他說出休妻時,便已經和她無關了。
無論是恨是怨是悲是痛,都是唐氏的,和這個無恥的、冷血的男人無半絲關係;當然也就不會給他留下半個字:就算是自己的恨,鳳德文也不配有。
就算臨死前的痛苦,也沒有讓她睜開眼睛,也不曾讓她強烈的掙扎:她決心已定,去得很安靜——除了那椅子倒地的悶響。
外面,起風了。
唐氏用她的生命,為她的兒女保住了嫡出的身份;用她的生命,為她的兒女們找到了一點倚仗:唐家的人不會再眼睜睜看著她的兒女受苦而不理會,這是她用生命為代價的求懇。
她用生命,為保護她的兒女做出了最後、最大的努力:她只有死在了鳳家,死在了鳳德文休妻文書生效前,她便是鳳家的正房妻室,她的兒女便是鳳家嫡出的長子長女!
誰也無能再改變一絲一毫。
唐氏在鳳家早已經失勢,丫頭婆子們並不把她放在心上,得了她的吩咐正樂得輕鬆;其它鳳家的主子們,當然不會把唐氏放在眼中,無一人過來給唐氏請安;一直過了中午也沒有人發現唐氏已經不在人世了。
鳳家的人,涼薄至斯。
當下午奶娘們抱著紅錦和浩宇再次來到佛堂時:上午,小丫頭攔下了她們;紅錦和浩宇看著房樑上高懸的唐氏,當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絹的尾端隨著吹進來的風飄動著,唐氏身上的白綾衣裙也在隨著風飄動,映得整間房裡都是素白的;素白的沒有一絲塵土、沒有一點聲音。
素淨的世界裡,只有唐氏嘴角一縷乾枯的血,有些發暗的紅色刺痛了紅錦和浩宇幼小的心靈。
唐氏掛在房樑上的這一幕,一直深深的印在了紅錦的腦中,也把唐氏最後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深印到了腦中,終生難忘。
第一章 話說一半
時光如流水,一晃多年過去了。當年幼小的紅錦已經長大成人,雖然她這些年來在鳳家並不受重視,但是不管是鳳家的人還是城中的人,都知道鳳家的嫡長女是鳳紅錦!
只是此時的鳳紅錦並不是坐著、立著,或是躺著的,而且也並不是身處鳳府;她正頭向下急速的向地面跌落下去;風聲在她的耳邊呼呼響著,她的心頭除了驚懼之外,還有的就是在她眼前閃過的,母親唐氏房中的素白,那淨到靜的素白。
和她眼中閃現的素白相對的,就是她身處四周的艷紅,喜色洋洋的艷紅,如同那素白當中的一縷血痕。
她的驚懼與那悲傷的素白,在她的頭撞上橫生出來的粗壯樹枝時,終於都不見了;至始至終都是靜靜的,她沒有尖叫一聲兒:除了風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白色,全部都是白色,白得讓人想流淚;紅色,都是紅色,紅得讓人煩燥的想大叫——紅錦終於受不了,她一用力睜開了眼睛。
出現在她的眼前的是半舊的淺紫色床帳,不是白色的,也不是紅色的,是紫色的。
紅錦並沒有再來得及想什麼顏色,因為全身上下都很痛、非常非常的痛,痛得她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兒:所有的顏色都消失在她的痛苦中。
立時有人撲了過來:「姑娘,姑娘,姑娘——!」
紅錦微微皺眉,她很痛的時候,真得不想聽到這樣的大呼小叫,很吵啊;她因為痛再次閉上的眼睛又睜開,看向那呼叫的人:圓圓的臉兒,大大的眼睛,梳著垂鬟的一個半大不小的姑娘。
「姑娘,姑娘,你醒了?姑娘你真醒了!」那姑娘眼圈紅紅的,眼中的淚光閃現,兩顆豆大的淚水便掉落了下來,帶著一閃即沒的晶亮不見了。
「你、你是誰?」紅錦忽然感覺比身體更痛的就是頭了,她費力的想抬起手來:
那姑娘的驚喜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兒:「婢子是茜雪啊,姑娘。」
「茜雪?」紅錦輕輕的搖了搖頭,她不記得這個人。
這是哪裡?她忽然發現她的頭腦里是一片空白。不,也不能說是一片空白,還有一些東西在的。
素白的房間,與一個很悲傷、很慈愛的聲音再反覆說著不能讓她委屈了自己的話,白色的絹、白色的綾,素白的屋子,艷紅的血跡!隨著血跡的閃現就是艷紅艷紅的燈籠、紅布,與呼呼的風聲、飛速墜落的身體及頭上的巨痛——她跌了下來!
然後呢?紅錦因為受驚用力坐了起來,但是她很茫然了:沒有然後,她不記得其它了。她的腦中只有她的名字,只有她的白色、紅色還有跌落。
不要說其它,就連她是自什麼地方跌下來的,又是因為什麼跌下來的,都是一點印像也沒有。
「我、我是紅錦,鳳紅錦;」她喃喃的說道,費力的抬起頭來左右看了看,可是這屋子陌生的很,她沒有半絲熟悉感;只是直覺認為自己不應該在這間屋子裡:「我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