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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氏眼中一亮,她還從沒想過這種事。本來父母年邁,路程太遠,他們受不住路上顛簸,她實在不忍心讓父母受苦,才苦忍思親之情,但如果她搬到廣州,廣州與吉安之間有官道相通,水路也平順,父母未必就不能前來。陳家本有產業在粵中,她父親就是家族中主管之人,前來巡視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帶上家眷子孫,也讓人無可置喙。即便朝中有忌憚章家之人,也沒理由為此懲罰陳家。她與父母兄弟就有機會再見面了!

    一時間,陳氏猶豫不決。

    明鸞見狀只能再勸:“母親就放寬心吧,考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咱們緊張是沒有用的,還是好好督促父親用功吧。”

    陳氏抿了抿嘴,重重點頭。

    章敞從此開始了苦讀的日子。

    首先,章家並沒有充足的書本,連四書五經都不全,只有文虎平時學習用的《三字經》、《百家姓》與《千字文》,還有章敞教明鸞時用過的《論語》和《女誡》、《列女傳》等書,為了重新熟悉科舉知識,章敞跑到城裡搜颳了所有能搜刮到的典籍與參考書。馬貴又送來了筆墨紙硯與幾本好不容易搜羅到的本地舉子文集,裡頭的文章全都是曾經考中舉人的德慶本地學子當初通過童生試時寫的文章,給章敞做參考。有了這些,章敞總算有了些底氣,開始用功。

    其次,在章敞用功期間,章家其他人也沒閒著,不但特地將原本文虎住的小屋收拾出來,闢為靜室,專供章敞讀書起居,文虎則跟章寂睡去了,還讓全家上下齊齊費心,在經濟條件許可的前提下為他弄來許多營養豐富的食物,三天兩頭燉湯進補,而且全家人無論白天黑夜都不許發出噪音,說話必須低聲,走動必須輕手輕腳,連砍柴、舂米等事都要轉移到遠處去做。周姨娘每天都坐在院子裡看門,但凡有人經過時高聲說笑,就要上前去請人家降低音量。這樣一來,沒兩天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章敞要考科舉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章敞將四書五經重頭通讀一番,再看看人家的文章,心裡便有了底氣。這德慶原是小地方,論文教還真是不如京城多矣,光是那些舉子的文章,便遠不如京城小小童生做得華美。要是這些人都能考中,沒理由他一肚子才學,還會考不中的。

    章敞心下美滋滋地,又依著前幾年童生試的題目,自己試著寫了幾篇文章,自以為得意,篤定自己今科必然高中,說不定還能搏個案首呢。父親成日罵自己無用,二哥臨出征前還把自己當是蠢貨般囑咐了又囑咐,如今他總算能給他們看看自己的本事了。一旦自己成了生員,便能轉入民籍,帶著家人遷往廣州那樣的大城,那時候的生活可跟現在不能比。二哥便是立一百次軍功,也沒法做到這一點。

    這般想著,他立時便將自己所作的文章里自認為最好的兩篇挑了出來,工工整整用館閣體抄寫好,打算送去給柳同知瞧瞧。柳同知發了話,要親自過問他備考的事,以確保他今科必中,他也該給柳同知吃個定心丸,好教對方得知,給他這個參考的機會,也是對方的榮耀,別總想著對章家有恩,便挾恩以報。

    柳同知收到他送來的文章,粗略看了一遍,並沒說什麼,便命人送去給一位相熟的老教諭。那位老教諭在德慶學宮內可說是德高望重,桃李滿德慶,幾乎所有通過童生試的德慶學子,都曾經受過他的教導,而每年中舉的德慶學子,也以他所教的學生最多,連學官大人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老人家這幾年身體大不如前了,只專心教幾個看好的學生,不再上大課,平日裡深居簡出。因柳同知之子柳璋如今就在他名下求學,因此柳同知特地請動了對方為章敞看文章。

    老教諭收下了文章,第二天叫人送回了柳家,沒有多說什麼,只叫柳同知轉告作文者,重新寫一篇過來。

    這就意味著章敞寫的兩篇自以為上佳的文章都不行。

    章敞從柳家僕人處聽到這件事,手裡緊緊捏著自己的文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若不是章寂在場,幾乎要就發作出來了。

    他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好文,即便比不得他當年在京城時的水平,也比本地那些童生所作的強多了,那老教諭憑什麼打回來叫他重作?!

    章寂微笑著送走了柳家僕人,回頭便沉下臉問兒子:“你都寫了些什麼?!好歹也是做過生員的人,居然叫人直接把文打回來了?!你還有臉在這裡委屈?!”

    章敞當然委屈:“這兩篇文章是兒子好不容易才寫成的,自問並無不妥之處,那老先生自己學問不足,倒說是兒子的文章不好。”

    “放屁!”章寂啐了他一口,“人家當教諭當老了的,不知教出了多少秀才、舉人,進士也有,他學問不足,你的學問就好了?那怎麼不見你從前考中個舉人回來給我瞧瞧?!”

    章敞漲紅了臉,嚅嚅的不知該如何回答。章敞便踢他一腳:“給我回去,重新寫!”

    章敞只得照做。這一回,他格外用心,將兩篇文章作得是花團錦簇,自問再無可挑剔處,才自個兒換了新做的直裰,打扮得整整齊齊的,十足一個讀書人摸樣,親自將文章送到城中柳同知處。

    柳同知因軍糧的事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剩下沒幾天功夫了,可德慶要上交的軍糧還差兩三千石,正焦頭爛額呢,也顧不上章敞,隨手指了個長隨,命他帶著章敞的文章去找那老教諭,然後留下章敞在偏廂用茶。

    章敞在偏廂里呆坐了整整四個時辰,只見到外頭官差、書辦跑來跑去,忙得腳不沾地,柳同知也同樣不得閒,進進出現了無數次,知州大人那裡時不時傳他過去,又有許多本地富戶上門拜訪,等到好不容易閒下來了,以為能尋出時間來跟他說句話,又有人來敲鼓升堂,聽衙差們說,是某家人丟了雞,卻發現貧困的鄰居家今天飯桌上多了一盆雞,便認定是鄰居偷了他家的雞,告上門來了。於是鬧哄哄的,又是一番喧囂。

    章敞接連喝了兩壺茶下去,坐得雙腿發軟,才等到那長隨回來。後者奉上他的兩篇文章,低頭恭敬道:“先生說了,這文章做得雖齊整,卻堆砌造作,從前以為作文之人不通,今日才知原來是走歪了路,請作文之人將文章領回去,再寫一次。”

    章敞的手緊緊抓住茶桌邊沿,指甲幾乎掐進木頭裡去。被一個下人這般說,他臉上燒得發慌。那老教諭是什麼意思?他用心做成的文章,如何堆砌造作了?這老頭子到底懂不懂文章?!

    章敞抓著自己的文章,生硬地留下一句:“柳大人正忙著,我就不打擾了,先行告辭。”便回九市去了。到了家,他將自己獨個兒關在靜室里生悶氣,章寂命明鸞在門外敲了幾次門,他才板著個臉過來開。

    明鸞看了看他的臉色,小心地道:“父親是怎麼了?回到家就一個人關在屋裡,祖父擔心得很呢,讓我請你過去。”

    章敞瞥了她一眼,便來到章寂面前低頭束手:“父親,您找我?”

    “今兒是怎麼了?可是文章又被打了回來?”章寂最清楚兒子的脾氣了,“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人家說你作得不好,可見你是真不好,好生改了就是。光生氣有什麼用?難不成你生生氣,就能考中生員了?”

    章敞憋屈地道:“父親,那老教諭好不講理,他居然說我的文章造作!還說我不通,什麼走歪了路……這分明是有意為難於我!興許他已經知道了我是因罪被貶斥來此的,瞧不起我,無論我的文章作得多好,他也是看不過去的。”

    “胡說!”章寂冷笑道,“他認得你是誰?人家桃李滿天下,犯得著跟你過不去?你少在這裡胡沁,把文章拿了來我瞧!”

    章敞抿抿嘴,轉身回靜室中取了文章過來,奉上給父親看。明鸞心中好奇,便竄到章寂身後探頭細瞧。

    章敞的字寫得不錯,一筆一畫都很清楚,她這幾年也學慣了繁體字,因此字字句句都認得,問題是,她不大看得明白,只覺得自家便宜老爹這八股文做得深奧得很,又擔心隨便開口問,會顯得自己太小白,或許古代人就習慣這麼寫文章呢?

    她怕別人覺得自己太小白,就閉了嘴,但章寂卻沒有這個顧慮,直接問:“你這一句是什麼意思?字我是知道的,可整句話是何意?”

    章敞上前一看,忙解釋了一番。原來他這句話總共七個字,前兩個字是一個典故,第三、四個字又是一個典故,這兩個典故說的意思合起來,則是另一個典故,而最後兩個字,說的就是這另一個典故了……

    明鸞聽得有些暈,難道這一句七個字的話里就有三個典故了?可照章敞的解釋,這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話,幹嘛要說得這麼複雜?他就不能直接點中正題嗎?!

    章寂也斥道:“你這樣作文,誰能看得懂?怪不得那教諭說你造作呢,趕緊回去改了,把典故都刪了去,只用一二點綴點綴就是了。”明鸞也在旁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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