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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請章家人一道過去在梅樹下歇息片刻,章寂便去問左四的意思,左四想了想,離方才休息也有小半個時辰了,略歇歇腳也好,便應了,由得章家人各自散開坐下,章寂便與那中年人說了一會兒話。
原來那人姓柳,名叫柳信文,是新任的廣東德慶州同知,剛剛接到任命,帶著兒子與家人正要前往德慶赴任,才會路過此地。章寂與他說話的時候,他的兒子一手拿著一束梅花跑了回來,臉蛋紅撲撲的,見了章家等人便有些不好意思,忙將梅花往背後一藏,小步挪到父親身後。
柳信文笑著向章寂介紹兒子:“這是小兒柳璋,都十一歲了,還象個孩子似的愛玩愛鬧,倒叫侯爺見笑了。”
章寂打量了那少年幾眼,見他眉清目秀的,襯著一身裘衣,如同王孫公子一般俊朗,便誇了幾句,只是夸完之後,卻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大孫子。文龍比這少年大不了多少,章家未出事時,也是乖巧討人喜歡的孩子,如今卻流落在外,不知幾時才有再相見之日,他心裡不由得難過起來。
宮氏則直接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兒子,眼圈當即就紅了。玉翟連忙遞了手帕過去。
她這裡一動,柳璋便察覺了,有些好奇地望了過來。玉翟發現他在看自己,臉一下漲紅了,轉開臉不讓他看。柳璋反而更加好奇,便盯著看個不停,直到父親輕咳一聲,才發現自己失禮了,臉又是一紅,低下頭來。
這只是驛道上發生的一點小插曲,柳章兩家人聊了一會兒,又結伴下山,到得山腳下後,便相互告別,柳家去尋客店,章家繼續往前趕路,直到太陽西下,方才在周合事先派人來安排好的住處落腳。
第二天早起,章家人繼續趕路,他們到了南雄府後,休養生息了幾日,再坐上周合安排的小船沿湞水南下,到韶關轉入北江,一路駛向廣州。
他們到達廣州那天,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天灰濛濛的,風裡夾著雨絲,打在身上格外陰寒。周合不方便與他們同行進城,下了船後與左四等人約好了晚上在城裡的商鋪會面,便與他們分開了。左四等差役帶著章家人入城,直奔府衙,將公文交了上去。
此時已經將近臘月,廣州府衙里的官員已經在盼望過年封衙了,大多數公務都是師爺協理,忽然來了這麼一樁公務,那師爺倒有些吃驚:“足足三千里路呢!我還當你們要到明年開春才來,前兒才收到文書,說沈李兩家犯人因路上遇疾,要原地收監的,不想你們現在就到了。”
左四自然不會將實情相告,便只說:“我們押送的這一批犯人運氣好些,病早就好了,我們擔心會誤了公事,便趕早將人送了來,倒不知別人如何。”
“這如何是好?”那師爺有些煩惱,“我聽說你們有可能耽誤路程,便把別的犯人先撥到原先缺人的衛所去了,如今章家人忽然來了,又要分派到哪裡去呢?”
左四哪裡顧得上這些?便說:“您先把人收下吧,分派的事過後再說。”那師爺猶豫了一下,便給他們簽了,又命人帶了章家父子三人上來,想了想,道:“先把板子打了吧,打完以後暫時收押,待我報上知府大人,再決定他們的去處。”
明鸞跟著女眷們站在府衙外頭等消息,等了許久也沒個信出來,身上冷得不行,過了一會兒,張八斤才領了個衙役出來,對她們道:“人被領去打板子了,四十板子,放心,咱都說好了的,不會打重。”
宮氏與陳氏聽得臉都白了:“怎麼要打板子?!”
“流放來的犯人,都要經這麼一出,老規矩了。”張八斤指了指那衙役,“這位王老哥會帶你們去尋地方住下,你們先安頓好再說,慢慢等消息吧。”
宮氏與陳氏惶惶然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但聽得張八斤這麼說了,便只得隨著那衙役走了,也不知拐了幾道彎,經過幾條街道,來到一處巷口,瞧著裡面住的人家不少,過道旁還有孩子在玩耍。那衙役領著她們來到一處破爛的宅子門前,推開門,將鑰匙塞給了陳氏,用不咸不淡的官話道:“就是這裡,已經付過十天租金了,你們暫時住著,有事會叫你們。”說完就走了。
章家女眷們帶著孩子站在那破舊不堪的小院當中,面面相覷,都是一臉茫然。
良久,宮氏首先開口:“這……這叫人怎麼住?要不咱們去尋周掌柜吧?”
陳氏咬了咬唇:“方才來時……也沒仔細看清楚道路,我……我不知道周叔的鋪子在哪兒……”
宮氏詫異:“那不是你娘家的鋪子麼?你怎能不知道在哪兒?!”
陳氏面露愧色,明鸞翻了個白眼,站出來道:“現在去找鋪子,來不及了,咱們先回府衙打聽消息再說,興許能遇上周爺爺!”
“府衙?”宮氏與陳氏對視一眼,後者有些猶豫:“可我也不認得路了。”
明鸞撫額,這些女人果然靠不住:“我認得,我去!”
第五十六章柴刀
明鸞記得方才在巷口往前看時,望見前方路口的牌坊上頭刻有“高第”兩個字,便猜想那裡大概是高第街。
廣州高第街名聲可不小,她在現代時沒少聽老媽說起以前去廣州出差,在高第街買了多少又便宜又漂亮的衣服,還是港台設計。那年高考結束後的暑假,父母帶她去廣州玩,又往那裡去買衣服,結果沒想到那地方已經變成了專門市場,最後只給一家三口各買了一套春秋睡衣,給她買了兩條皮帶,倒也稱得上物美價廉。
廣州的政治中心據說幾百上千年都沒變過,高第街離廣州市政府不算遠,雖然道路、街區跟她所認識的不大一樣,但大體方向是不會變的。明鸞方才一路走來,也大概記了一下沿路的建築標識,對能不能走回府衙,多少有些把握。再說,就算不記得路了,不是還能問人麼?她自入粵後便用心留意船家的口音,粵語水平比穿越前已經有了大大的進步,簡單的對話還難不倒她。
然而,明鸞有信心,有膽量,卻不代表其他人同樣有信心,有膽量。
陳氏被她的打算嚇了一大跳:“這如何使得?你這么小的年紀,又是女孩兒,怎能獨自出門呢?更別說這裡距府衙如此遙遠,你又不認得路,萬一路上走失了可怎麼好?”
明鸞道:“三千里地都走過來了,這點路算什麼?我要是不認得路,可以問人啊!”
“不行不行!”陳氏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找誰問路去?萬一遇上個拐子怎麼辦?”
“我又不是傻子,怎會叫拐子拐了去?”明鸞有些不耐煩了,“你要是不放心,就陪我一道去好了。”她一邊說一邊翻找著包袱,尋了幾瓶藥出來。
陳氏正在思考同去的可能,見她這番動作,有些不解:“你在做什麼?”
“治棒瘡的藥。”明鸞答道,“既然要去府衙,就順便去看看祖父他們。他們挨了板子,上了藥也能好得快些。”
陳氏被她提醒了,連忙找了兩塊乾淨的手帕,幾件章家父子的衣裳,尋塊布包起來,將明鸞找的藥瓶一併塞進去,想了想,又添了一瓶人參養榮丸:“我也你一道去吧,總比你一個孩子獨個兒出門強。”
宮氏卻驚慌地扯住她的袖子:“三弟妹,你也要走嗎?別走,要走我們一起走,別留我在這兒!”
陳氏忙安撫她道:“二嫂子別怕,我們去去就來,你帶著孩子留在這裡,將地方略加打掃,不然晚上沒法住。有周姨娘給你做伴,不要緊的。”
“不行不行!”宮氏瞥了瞥周圍破損的土磚牆,還有掛著把生鏽大鐵鎖的破爛木門,門外頭有幾個不知來歷的男人在探頭朝院裡張望,她心裡實在沒底:“也不知那衙役給我們尋了什麼地方,屋子破舊住不得人不說,周圍還有這許多不三不四的人,我們幾個女流在此,已是膽戰心驚了,若三弟妹還要帶了三丫頭出去,叫我怎麼辦?周姨娘病得半死不活的,重一點的活都幹不了,玉翟與虎哥兒又小,若那些人闖進來,我一個人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陳氏面露難色,宮氏的話也有道理,可若任由女兒獨自出門,她是萬萬放不下心的。
明鸞見她猶豫,有些不耐煩:“好了,我去就行了。這裡離府衙才有多遠?一路上都是大道,又有許多行人。我瞧外頭那些也未必全是壞人,就算真是壞人,要幹壞事也得等天黑呀?趁如今天色還不算晚,我趕緊去府衙,好運的話說不定還能碰上張大叔他們呢。”
“遇上他們又有何用?他們又不是廣州府的人。”陳氏心裡有些埋怨,“才到這裡,他們卸了差事,便把我們丟一邊去了,等他們把剩下的銀子領了,哪裡還會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