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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放不滿地瞥了她一眼,但望向父親的目光中也透露出幾分不解。
章寂嘆道:“咱們家如今日子好過了,銀子沒了,以後還能再掙。你們嫂子已是熬不過去了,便是待她厚道些又何妨?你們大哥先前已經送了信過來,雖然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接我們去遼東,但總有一家團圓的那一天,到時候見了兩個孩子,總不能叫他們埋怨長輩們薄待他們的母親吧?”
章放等人聽了,便不再反對。沈氏雖不好,她生的一雙兒女還是知禮的,而且等一家人去了遼東,想必就得仰仗章敬及他的兒女生活了,這十兩銀子就算是賣好吧,畢竟沈氏是文龍與元鳳的生母,就算章敬能明白事理,兩個孩子卻不可能放下生母。
章寂將錢交到馬掌柜手中,後者忙道:“使不得。親家大奶奶的病,我們商號的夥計們也是十分關心的,早已請了大夫去照看。若是果真有個好歹,後面的事也自有人料理,實在不必您操心。”
章寂卻十分堅持:“你就收下吧。我這個不孝兒媳一直以來都給陳家添了不少麻煩,難得你們還對她照顧有加,但我們章家卻不能這般厚臉皮。她剩下的時日裡,一應吃穿用度,都請從這十兩銀子裡支出,若沈家想求別的,還請你萬萬不要應承,就說是我的交待。沈家是章家的姻親,就算要求人,也只能求章家,陳家只是章家的姻親,沒有責任去幫沈家人!”
馬掌柜聞言只得收下了銀子,還嘆道:“章家真是仁厚之家,對那樣一個媳婦,還傾全家之力為她醫治宿疾,連她的身後事都設想周到。相比之下,我們的夥計曾向我透露,說送給大奶奶的米麵肉菜,都叫沈家人拿了去,送去給大奶奶補身的藥材,也叫大奶奶的兄弟賣了換錢。若非如此,親家大奶奶的身體又怎會惡化至此?可憐章家如此仁厚,卻有沈家這樣的姻親,虧得他們還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呢。待我派人送信去遼東時,定要囑咐他們,將這一切都盡數告訴親家大爺,好讓他明白家裡人所受的苦處。”
章寂微微一笑:“那就一切拜託了。”
明鸞在旁邊聽得明白,心中暗嘆。雖然沈氏很令人討厭,但章家人日後要是真去了遼東,少不得要看章敬一房的臉色行事,那現在就不能太過明顯地表現出對沈氏的厭惡與嫌棄,有了這番布置,章敬、文龍與元鳳日後要怨恨,也只能怨恨沈家人與沈氏自己了,畢竟章家已經夠厚道的了。
不過明鸞心裡還是覺得有些疑惑,沈氏費那麼大功夫,請了茂升元的人萬里迢迢送封信給章敬,就僅僅是表示懺悔與絕別嗎?難道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還有那根簪子,她是什麼時候藏起來的?一路上可完全沒發現啊!而且,章家大伯居然會送一根這麼粗糙不值錢的簪子給愛妻做定情信物,也真夠奇怪的……
眼見著章家眾人又與馬掌柜聊起了柑園的事,明鸞暫時將這些疑惑埋在心底,尋空去看望了陳氏,並且把方才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
陳氏沉吟道:“你大伯娘確實有這麼一根簪子,那象牙有兩寸長、兩指寬,是扇形的,厚厚實實,上頭還刻了並蒂芙蓉花,因平日很少見鑲這麼大一塊象牙的簪子,我記得特別清楚。只是那簪身應該是全銀的,絕不是銅鎏銀,做工十分精緻。聽說那是你大伯特地尋能工巧匠做了送給你大伯娘的,你大伯娘家常很少戴它,說是極其少見又難得的東西,怕弄丟了。我雖不知這簪子如何難得,但曾經在近前見過,記得那簪身上還鑲有一顆艷紅色的寶石,雖然不大,顏色卻十分好看。就因為這個,你祖母過世後,你大伯娘並沒戴這簪子,我只當早就連其他首飾一道被官兵抄走了,沒想到還在,莫非是她隨身帶著的?”
明鸞想了想,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方才看到的簪子跟“做工精緻”四個字聯繫上,而且那上頭也沒有紅寶石,便道:“這事兒真透著古怪。”
陳氏嘆道:“這都是小事,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只是沒想到,你大伯娘居然……”頓了頓,眼圈微微發紅,“她今年才三十出頭呢,過得幾年,也能抱孫子了,沒想到卻生生折在南疆……若她當年不是那般糊塗,與家裡人一道來了這裡,又何至於此?”
明鸞不以為然地道:“誰也沒逼她,是她自己選擇與我們分道揚鑣的,又怪得了誰呢?母親就別再想她了,以她做過的那些壞事,祖父肯給她十兩銀子辦後事,已經十分厚道了。”
陳氏揩了揩淚:“你說的是。你祖父確實仁厚,我原本還以為他老人家萬萬不肯原諒你大伯娘的。能有這個結果,你大伯娘也該感謝蒼天了。”
明鸞猶豫了一下,扯開了話題,談起江達生安排的那個文書親兵的差事,道:“父親拉不下臉面,不肯去呢,其實這差事真的很好,千戶所里能有多少公文?又還有個師爺在,分明就是個再清閒體面不過的差事了,而且做了千戶大人的親兵,誰還敢欺負咱們家?可惜父親不肯。要不……咱們跟馬掌柜說說,若江千戶實在找不到人,就讓小泉哥去得了。他也是自小讀書練字的,抄抄寫寫的活兒對他來說沒什麼難度。”
陳氏有些意外:“你怎麼會想起他來?前些日子不是吵了架麼?我瞧你惱得那樣,只當你從此不肯理他了呢。”
明鸞扁扁嘴:“我是很生氣的,他簡直又蠢又迂,還很沒良心!只不過,他始終是我的朋友,這幾年裡沒少幫我的忙,如果因為生氣,就丟開他不管,好象有些不夠厚道。我不喜歡欠他人情,就當是報答他好了。而且……”她壓低了聲音:“千戶所的親兵應該能分到自己的房間吧?他做了這個差事,也能順順噹噹搬走了,我無論如何也要說服他把自家親娘帶上,好將盧姨娘跟那兩個女人分開來。再讓那兩個女人囂張得意下去,我就快嘔死了!”
陳氏嗔怪道:“這原是別人的家務事,你偏要插手。”不過她想了想,也覺得這法子不錯:“論理,崔家兩位太太對盧姨娘是過分了些,都是發了瘋的人了,又一向乖巧,哪怕是看在小泉哥面上,她們也該留情幾分。先前因為她們,小泉哥丟了極好的差事,這一回……”她忽然頓住,皺了皺眉,“若是這一回她們又去鬧,那該怎麼辦?要不要請馬掌柜先跟江家打聲招呼……”
明鸞笑了笑:“母親您擔心啥?上回萬千戶是要調走了,特地破格提拔小泉哥,她們去鬧才把差事給鬧飛了,畢竟萬千戶這一走就不是本千戶所的人了,管不到小泉哥。可這一回江千戶要是正兒八經下調令,整個德慶的所有軍戶,不管是正軍還是余丁,哪一個敢不遵?軍令如山!她們要是敢鬧,江千戶最是嚴厲不過的人,一頓板子都是輕的,一個衝撞朝廷命官的罪名下來,就夠她們吃不了兜著走!我還盼著她們去鬧呢,要是把小命給鬧沒了,小泉哥以後也不用煩了。”
陳氏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好歹也是小泉哥的長輩,你這話就有些過了,當心叫人聽了去,笑話你不知禮數。別人且不說,小泉哥就先惱了你。”
明鸞冷笑:“他還有臉惱我?一會兒我去找馬掌柜說這個事,若是能行呢,我再告訴他,他要是敢給我猶豫,以後可別怪我不給他好臉!他得給我想清楚了,什麼才是身為兒子該做的事!他娘為他犧牲了這麼多,難道他還要為了別人的娘,就讓親娘受折磨?要是他真敢這麼想,我就踹死他!”
第二十八章新策
明鸞說要踹死崔柏泉,其實只是發發狠而已,不過她也沒客氣,把文書兵的事簡單扼要地告訴了崔柏泉後,便一腳踏上板凳,巴掌大力拍桌,氣勢洶洶地問:“怎麼樣?應還是不應?你痛快點給個準話!”
崔柏泉被她氣勢所懾,愣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你何必為我費這個心?差事自然是好差事,只是……怕沒那麼容易輪到我頭上吧?”
明鸞一甩手:“這個你不用管,反正我確認過了,沒有問題,你只要說一句話,願不願意接受我的建議吧?要是願意,一切好說,咱倆以後還是好朋友,如果你還是想繼續孝順那兩個女人,不管你親娘死活,那就當我多管閒事,咱們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崔柏泉無奈撫額:“你有點女孩兒的樣子行不行?若不是穿著裙子,只怕不認識的人還當你是個男孩呢。”
“囉嗦什麼?”明鸞不耐煩地一瞪眼,“給我痛快點,哪有這麼多唧唧歪歪的?”
崔柏泉一攤手:“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如何?我又不是真傻子,怎會不答應?你本來也是為了我們母子著想,只是……”他頓了頓,“就怕大娘與嬸娘不肯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