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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還沒亮,章李沈三家人就醒了,匆匆忙忙吃了些乾糧,差役便來押人。三家成年男丁都上了桎梏,辛苦處又重了幾分。在吳克明的吆喝下,三家人被推攘著往碼頭方向走去,就這短短的一段路,腳踝上的皮膚就被磨得破了皮。女眷孩子們跟在後頭,都在低聲哭泣,忍受著路人圍觀的羞恥感。
到了碼頭,他們上了一輛中等木船,很快就駛離了岸邊。明鸞回頭望向碼頭,看不到陳家人,心裡總覺得七上八下的。
章李沈三家人在船上是被丟進底艙里的,大概是臨時找來的船,底艙里堆了許多雜物,氣味不大好聞,只有頭頂上有個小小的艙口可以透風。加上船不大,今天卻有些風浪,眾人被拋上拋下,顛了個頭昏腦漲。
明鸞心下有些慶幸,這個身體可能是因為生長在江南地區的關係,雖然不大健康,卻沒有暈船的症狀,但這憋悶的感覺也夠難受的了,不是說要過江的嗎?她怎麼覺得那江面比看上去的寬很多?
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加深了,連章玉翟都察覺到不對,小聲問母親宮氏:“我們上船都有半天了,怎麼還沒到岸?”宮氏臉色蒼白,不知該如何回答。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聽到甲板上的人說到岸了,已經是傍晚時分。明鸞爬到艙口,想要探頭出去看。
甲板上水手船工們走來走去,還能聽到吳克明大聲叫其他差役的聲音。明鸞生怕叫他們看見了會生氣,便小心探頭出去,瞥見張八斤正走過來,連忙叫住他:“張大叔!”
張八斤一見,連忙左右張望幾眼,方才湊過來罵道:“小丫頭想幹什麼?一會兒自有人給你們送吃食!”
明鸞急問:“張大叔,我們到底到了什麼地方啊?”
張八斤有些訕訕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掃視周圍一圈,方才回頭壓低了聲音:“這裡是蕪湖。”
蕪湖?怎麼不是江浦?明鸞頓時懵了。
第三十三章謀劃
“蕪湖……銅陵……池州……安慶……這一路走下去,想必他們人已經懵了吧?”馮兆中將目光從地圖上收回來,淺淺一笑,臉上都是志得意滿。
坐在旁邊的馮兆北忙笑道:“五弟真真聰明,如此一來,他們在北邊的人脈與布置就全都落空了!無論章家、沈家還是李家,在嶺南都沒有根基,連個親戚故交都沒有,這一路還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呢,說不定半路就熬不住了,倒便宜了他們!”
馮兆中微笑著道:“這也難說,章家有姻親在吉安,就在他們必經之路,說不定能緩口氣,不過那也是有限的,如果章家命不該絕,就由得他們去吧。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三家從皇親顯貴一朝淪落到邊區為流民,今後就要為三餐溫飽奔波了,不過螻蟻一般,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馮兆北繼續奉承他:“五弟真是慈悲心腸。”
馮兆西心不在焉地翻弄著書架上的詩集,豎起耳朵聽兩個弟弟的對話,到這裡終於忍不下去了,擠出一個笑,走過來插嘴道:“其實何必這樣麻煩?打蛇不死,後必傷人,五弟既然算計他們到了這份上,何不索性斬糙除根?”
馮兆中笑道:“皇上要對他們網開一面,若我們背地裡做了手腳,就怕會惹得皇上不高興。”
馮兆西笑笑:“皇上豈會在意這三家人的性命?況且皇上如今正忙著呢,想必也沒功夫理會這些小事。”
馮兆中搖搖頭:“話不是這麼說的。皇上自然不在意這三家人的性命,卻要安撫常家與鄰國公府。常家在外倒罷了,臨國公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有他坐鎮,朝臣們便不敢對皇上太過為難。先前為了大局,臨國公對章家之事袖手,但兩家畢竟情誼深厚,若章家人真的為我們馮家所殺,他嘴上不說什麼,心裡也會有根刺在。如今臨國公比我們馮家有份量,皇上要是追究下來,讓步的肯定是我們,這又何必呢?”
馮兆北忙道:“五弟思慮周全,果然是這個道理!”
馮兆西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沒理會,繼續對馮兆中道:“不能明著把人宰了,也不能讓他們過得太好。我都聽說了,如今那章家有姻親陳家一路照應,竟過得比京里還舒服,那還不如不流放呢!陳家這般沒眼色,索性把他家也一併除了,否則叫旁人看了,還以為我們馮家好欺負!”
馮兆中皺了皺眉頭:“這有什麼?有親戚願意照應,那是他們家的造化,但也改變不了他們要流放的事實。連這點小事也要追究,倒顯得我們不饒人。況且陳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家中子弟多有出仕的,雖不是達官顯宦,卻有許多姻親門生故交,真要收拾了,牽連太廣。萬一叫別人看見,以為我們要誅連章李沈三家的姻親,引得朝野動盪,人心惶惶,皇上為了大局,必會找人頂罪。三哥,如今我們家已立於不敗之地,只要謹遵皇命行事,富貴尊榮是不必愁的,何必非要生出點事來,惹皇上不高興?三哥心裡再氣,也要為大局著想。”
馮兆西幾乎要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心裡早已將這位幼弟罵了幾百遍。他明明是嫡出的兄長,不如這位同胞幼弟得父兄寵信,已經夠憋屈的了,如今還要被弟弟教訓,這叫什麼事兒?!
他忍了又忍,才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果然五弟思慮比我周全些,只是三哥想到我們馮家為皇上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卻要受這等委屈,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馮兆中微微一笑:“三哥不必擔心,這只是暫時的,等朝綱穩定下來,自有我們兄弟用武之地,何必著急?”
馮兆北方才看著嫡兄嫡弟之間的一番明言暗示,不敢出聲,到這時卻忍不住要插嘴了:“五弟可是有什麼好主意了?”心裡卻想,如果真有出頭的機會,他是不是能爭上一爭?
馮兆中笑道:“三哥在刑部,品級又低,恐怕是派不上用場了,三哥在兵部,興許能幫得上忙。”
這話說得馮兆西也有了興趣:“到底是什麼事?”
“昨兒聽父親說起,北邊來了戰報,說是蒙古大軍又有南侵跡象,燕王為此還請求暫緩回京奔喪,皇上已是准了,命他只管專心抵禦蒙古敵侵,不必回京。”馮兆中又看了看地圖,“刑部改了章李沈三家的流放地,用的就是這個理由。太原離北疆太近了,恐不太平,不能將流放罪人丟到那邊去。”
馮兆西微微變色:“你是指……叫我去北邊殺敵立功?!”他立時站了起來:“這怎麼能行?!那太危險了!蒙古人殺人不眨眼的!”他開始懷疑,會不會是近來對幼弟的妒恨表現得太明顯了,以至於對方生出了弒兄之心。想到這裡,他看向馮兆中的目光中就帶了驚疑與忿恨。
馮兆中背對著他,沒有察覺,馮兆北倒是看了個清楚,但低頭一想,便決定當作不知道。嫡兄弟們內鬥,與他一個庶子不相干,說不定還能撿個便宜呢,何必多管閒事?
馮兆中看著地圖,慢條斯理地回答:“三哥放心,你武藝只是平平,我怎會叫你上戰場?不過一旦邊疆開戰,兵部就要忙起來了,想要立功是輕而易舉的事。倒是大哥、二哥的將軍做得久了,若能尋個好時機,往北邊轉轉,說不定也能掙上個把軍功,把品級再升一升,也省得便宜都叫燕王占了去。”
馮兆西這才放緩了神色:“原來如此,若真有機會立功,那也不是壞事。”
馮兆中轉過頭來,笑道:“到時候我們馮家就不僅僅是外戚,寵臣,還是手握實權的將門,別說朝臣了,就算是皇上,也要讓我們三分,皇后姐姐與外甥在宮裡更是地位穩固,等將來外甥登基,才是我們馮家風光的時候呢。三哥,馮家的萬世基業就從這一步開始!”
馮兆西與馮兆北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只是兩人的心裡卻各有思量,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就在這時,送信回京的陳家人撲了個空。陳宏送別堂妹一家後,回京聽說承興帝駕崩,越王繼了位,生怕有後患,立時便收拾了行李,帶上妻子家人離京返回任地常州,又擔心新君與馮家會追究下來,便在路上寫信回老家問族長,如今姻親獲罪,為防萬一,是不是暫時辭官回鄉避居幾年?等到洗硯派出送信的人追上他,他又派了另一名家人前往江浦接應時,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那家人到了江浦,尋不到章家人的蹤影,還以為是來遲了沒趕上,一路往鳳陽府的方向追去,又在鳳陽府等了兩天,始終沒等到章家人,總算覺得有不對,到鳳陽官府去問了,才知道近日壓根兒就沒有流放犯要路經鳳陽。
這時候,留在江寧養傷的洗硯得了消息,趕緊托人來送信,那接替的家人才知道章家人竟臨時改了流放地,被押到往南邊去了,立時迴轉向陳宏報信,已是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