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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年站在階下,回首仰望高高的殿宇,渾身發抖,心裡說不出是後悔,還是怨恨。
忽然間,有人走近他,壓低聲音說話:“小李大人,你在這裡做什麼呢?”李兆年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皇帝身邊親信的張太監,心中雖然瞧他不起,卻也不敢無禮,忙笑道:“原來是張公公。”
小張子柔聲安撫他:“小李大人,你別害怕,這兩日陛下心情不好,火氣難免大了些。但陛下始終相信大人的忠誠,不會為難你的。”
李兆年苦笑,現在他怕的不是建文帝為難他,而是害怕燕王大軍進京後,自己是否還能保住性命。
小張子察言觀色,又問他:“小李大人,陛下憂心何事,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了,難道就真的沒法子為陛下分憂麼?當初你不是說過,在燕王府有耳目麼?不拘什麼消息,只要是事關太孫與燕王的,盡可報上來,即便派不上大用,也能叫陛下知道你並不是無用之人啊!”
李兆年見他和顏悅色,言行間又處處為自己著想,也有些感動,便與他推心置腹:“不瞞公公,我那耳目,說白了不過是在王府後院侍候的,對軍機大事能知道什麼?她能將燕王對蒙古動兵之事傳回來,已是難得了,也說了燕王起兵南下的日期,並且提前捎了信告訴我,燕王大軍要搶攻徐州,接下來先攻其他大城,再包圍京師的消息,也是她隨燕王妃去了徐州後才打探到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如今燕王大軍用不了兩天就能到京城,她就算再給我捎信,也派不上用場啊,還要有能當大用的武將才行!”
小張子頓了頓,笑問:“原來如此,那還真怪不得大人了。不過聽大人這麼一說,難不成這耳目是王妃身邊的侍從?”居然是王妃身邊的近侍,萬一這人生了歹心,王爺王妃豈不是危險了?這樣的隱患還是要趁早除掉為佳,只不知是哪一個?
李兆年不知他心中真意,只當他是好奇,便嘆道:“是姑姑當年出嫁時陪嫁過去的奴婢,因是我生母的親戚,與我從小兒便比別人親厚些。當日我隨口說了要將她討回來正式納為妾室,她信以為真了,也就處處聽我的話。可她到底是在王府後院侍候的,能打探到的消息有限。從前她從不曾給我捎過什麼有用的消息,也就是前些時候,燕王與太孫在徐州遇刺,我那位做燕王妃的姑姑擔心之下親自去了徐州探望,她才能打探到些消息。可如今姑姑並不在軍中,她自然也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了。我倒是盼著她能多捎信來呢,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燕王妃李氏陪嫁的丫頭和陪房都是有數的,只要查一查有誰隨王妃去了徐州,又是未嫁之身的,還與李兆年生母趙姨娘是親戚,這人的身份也就出來了。小張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笑著安慰李兆年幾句,又勸他:“小李大人,你也不容易,若是大軍當真入城,別人倒罷了,就怕你祖父與父親都饒不了你。你還是細想想,有什麼路子可逃吧!”
李兆年感激地向他拱了拱手:“多謝張公公提醒,我忽然想起來了……”壓低了聲音,“我們家船塢里還有兩艘大船,船工水手一應俱全,若是真不得已,唯有朝海上逃了!”
小張子也同樣壓低了聲音:“大人放心,陛下面前,小人會為你多多美言。只是……若小人僥倖能出宮去,還望大人拉小人一把。陛下待小人頗厚,每每賞賜不斷,還有小人師父在宮中多年,也存了些許積蓄……”
李兆年心想,若能拉攏這位張太監,興許能讓自己在建文帝面前好過些,至少不必擔心建文帝一怒之下先將自己砍了,便道:“公公放心,若真有那一日,你就帶著積蓄從玄武門出宮,再出太平門,沿著後湖邊上往神策門方向走,沿金川門、鍾阜門,直到獅子山西麓,我們李家在那裡有個船塢,從那裡走水路,很快就能轉入長江,直出海口。”
小張子默默記下,高高興興地向李兆年道了謝,又說了許多安撫他的話,將他送出了宮門,轉過身,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冷凝。他迅速拐進一處不顯眼的宮院,院裡頭有三個穿著半舊制服的小太監在掃地,見他進來,兩人不動聲色,一個往門口靠近,一個往宮室門口方向走,然後繼續自己的工作,剩下那人一臉賠笑地迎上去,到了近前,口出說出的卻不是巴結討好的話:“有什麼新消息麼?”
“主上身邊的敵人耳目,應該是主母陪嫁過來的丫頭,年紀不大,與李家趙姨娘有親,前不久曾隨主母往徐州去,還與李兆年親厚。立即把消息傳回北平,請主母除去隱患,以免日後節外生枝!”小張子四周望望,“還有,李兆年可能會逃離京城,李家在獅子山西麓有船塢,派人去守株待兔。我會盯緊建文,若有需要,就讓李兆年領了這個救駕之功,到時候他們就都逃不掉了!”
燕王大軍很快就來到了京城之外,並迅速包圍了幾大城門,只是南京城外還有大片江河湖泊山陵,因此包圍圈並不嚴密,饒是如此,城中也人心惶惶了。許多達官貴人驚慌失措,起意外逃,但都被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阻擋他們的不是燕王大軍,而是建文帝的親信大將所率領的軍隊。
這位大將原本在軍中也頗有聲望,可以說是建文手下僅剩的武官大臣了,他與馮家素來不睦,又對太孫的名頭不以為然,深得建文信任,若不是建文擔心無人在京城護衛自己,馮家人會乘虛而入,他說不定早將這位大將派出去抵擋燕王大軍了,但如今卻只能讓其主持守城戰事。
朱翰之和燕王府的暗探們也曾向這位大將下過手,只是還未開始勸說,便差點兒折了自己人,還重傷了好幾個,無奈之下只好放棄了這個臭脾氣的傢伙。事實證明,人的名聲,樹的影兒,這位大將能在軍中闖下名堂,果然不是馮兆東一流可比的,建文帝旨意才下,他就已經接過了京城防務,調兵遣將,將京城守得嚴嚴實實,又分出一批重兵,專門守護皇城。因燕王派人在城外四處張貼檄文,盡數建文偽帝的罪狀,勸城中守將投降,還將檄文用箭she進城去,鬧得城中軍心不穩。這位大將發狠砍了幾個人,其中不乏高位將領,才把軍心穩定下來。
不過,這位大將只有一人,他雖然能幹又有威望,奈何建文帝先前清算馮家餘黨時做得太過,傷了不少武將的心,另外又有些是傾向於悼仁太子、皇太孫那邊的,加上他砍的人也不是沒有來歷的,半夜裡便有人暗中出城找上燕王大軍的營地去,不知與燕王一方的將領說了些什麼,第二天清早,天邊才拂曉,西城的三山門、石城門、清涼門與定淮門四位守將就大開城門,迎燕王大軍入城了。
京城守軍防線頓時崩潰了,那位大將無奈之下,只能一邊命手下將士與燕王大軍進行巷戰,一邊帶人退守皇城。混亂之中,只聽得底下人報上來說有人看見馮家人護著二皇子往神策門方向逃了,建文帝下令追擊,要從守軍里分兵。那大將大罵來人一頓,將他一腳踢開,便帶人往皇城方向去了,至於二皇子與馮家人,他壓根兒就不管。
然而,就在他來到皇城門前之際,皇宮上方的天空卻映紅了。他臉色發白地看著那塊紅色的天空,聽得手下人來報:“宮中起火了!”他咬咬牙:“陛下何在?!”
第七十五章朝陽
朱翰之換了禁軍士兵服飾,帶著一群親信人馬,借著軍隊入駐皇城守衛的機會,渾水摸魚,順利潛入了內宮。他首先避開宮人與守衛,到達了興慶宮。潛伏在宮中的小張子等人早前曾遞過信出去,言道會將建文帝誆到此處。
興慶宮離原本的東宮春和殿不遠,朱翰之本就在宮裡長大,對那一片宮院的格局地形都再熟悉不過了。雖然建文帝登基後曾經對內宮進行過整修,但因為春和殿曾是悼仁太子舊居,又毀於大火,他看著硌應,也就沒派人收拾。此時春和殿仍是一片廢墟,鄰近的興慶宮也遭了池魚之災,受到建文帝的冷落,廢棄了幾年,但最近因為有別的用處,宮人們稍稍對那裡的主殿進行了打掃,倒也不顯得十分清冷。
朱翰之遠遠看著三大殿與乾清宮方向的大火,冷笑了一聲,邁腳從角門進了興慶宮。小張子早已等在那裡了。
朱翰之先是和顏悅色地道了辛苦,又壓低聲音問:“人可來了?”
小張子微微一笑:“公子放心,人就在裡頭呢,不過身邊有不少人跟著,當中雖然有我們的人,但大多數是他的死忠。”
朱翰之皺皺眉:“這些人武力如何?人數有多少?”
“足有上百人,當中不乏禁衛中的好手。”小張子看了看他身後跟的人,“公子,不是小的多慮,只怕您這點人手還不夠的,小的還是想法子把人支走一些吧?”他又四周掃視一圈,“這裡地方偏僻,少有人來,出東華門還算方便,但若要依他事先計劃的從玄武門出宮,最多半個時辰,就要動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