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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祖父的許可,明鸞立刻跳了起來:“您答應了就好!今兒我在山上已經檢查過好幾處松林了,正是采松脂的好時候,我這就找軍漢大叔他們去,儘快備齊了工具,爭取明天就上山采脂。要是能趕在端午前採到一大批松脂,正好能進城賣掉,換一筆錢給家裡過節呢!”
章寂聽得愕然:“你今兒已經去檢查過了?難不成你早就拿定了主意,只等我點頭?恐怕就算我不點頭,你也會偷偷地干吧?”
明鸞咧嘴露出一個討好的笑:“祖父,您別生氣,您又沒說不許我去干。再說了,既然所有林場看守都參與進去了,咱們家自然也不會例外呀?”
章寂聽得又好氣又好笑,隨手抄起桌面上用來打蒼蠅的拍子便沖明鸞拍過來,明鸞手疾眼快地躲了過去,大笑著逃出屋子往外跑,迎面卻差點撞上了一個人,慌得她急急忙忙站穩了定睛一看,頓時露出滿面驚醒:“周爺爺?!您怎麼來了?怎麼會是您?!”
來的居然是周合,兩年不見,他看上去稍稍蒼老了幾分,鬢邊白髮更多了,但身體卻還是那樣硬朗,精神也非常好,見了明鸞,便樂呵呵地道:“可不是我麼?今年正巧往南邊來,正趕上商隊來德慶,我想著橫豎人在廣州,不如多走幾步路,來看望看望九姑娘和咱們鸞姐兒也好啊!”他上上下下認真打量了明鸞幾眼,連連點頭:“幾年不見,鸞姐兒都成大姑娘了,周爺爺都快認不出來啦!”
明鸞歡喜地拉著他進門,一邊走一邊嚷:“祖父快出來呀,您瞧誰來了?”
章寂走出屋門,看著周合,竟有些哽咽了:“老周啊,幾年不見,沒想到你會親自過來。”
“老周身負重任呢,怎能不來?”周合從懷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向章寂走去,“親家老爺瞧瞧,這是誰的信?”
章寂面露訝色,低頭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
那信封上的字跡,分明是出自他的長子章敬!
第三章來信
早在章家出事前,章敬離家駐守邊疆就已經有三年之久了,期間雖有書信往來,到底比不得天天見面親近。而章家出事後,章寂只能從陳家的人那裡碾轉得到長子的消息,卻遲遲不見長子派人來聯繫自己,心裡多少有些怨氣,但考慮到自家的境況,他明白長子在外不易,便勉強忍了這口氣,此時此刻,他看到長子的來信,心裡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澀,什麼都齊全了。
章寂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接過周合手中的信。
信很長,密密麻麻地,章寂的眼力已經大大不如往日了,因此看得有些吃力。明鸞小聲問他是否需要自己讀給他聽,他卻搖頭拒絕了,反把信挪得離自己更近。
章敬在信里表達了他深厚的思親之情,問候了久別多年的父親與兄弟子侄們,然後訴說了自己這幾年的經歷。他在遼東並不是一帆風順的,當初章家出事,是與朝中奪嫡相關,因此建文帝登基後對他這個人也多有忌憚,只是他當時正守在邊疆,而蒙古大軍又蠢蠢欲動,遼東都司前線發生了好幾次險情,他都咬著牙關撐過來了。剛開始時,建文帝只是礙於戰況,手上又無可以信任的將領替代他,因此才容忍他在那個位置上繼續待著。到了後來,則是因為他漸漸積累起軍功,在軍中擁有了自己的威望,本身又行事謹慎,叫人抓不到把柄,建文帝反而不好下手了。
馮家老二馮兆南曾經嘗試到邊疆去領兵立功,還一到任就把好幾位宿年大將的兵權收攏到手裡,滿懷雄心壯志要給這些老人一個下馬威,一口氣奪過北方的兵權,不料他手下的親兵倒霉透頂,居然遇上了潛入大明境內打探消息的蒙古細作,還叫人把重要軍情給套了去,沒兩天蒙古大軍發動了突襲,把馮兆南打得慘敗,連城池都丟了,只能帶著數百親兵逃出包圍圈,最後還是幾位老將領兵趕來將城池給奪回去的。經此一役,哪怕皇帝沒有治馮兆南重罪,他丟了這麼大的臉面,也只能灰溜溜回京去了,馮家想要奪兵權的盤算更是休要再提。
緊接著,燕郡王與常家兄弟先後打退蒙古進襲,穩固了邊防,威望一時無兩,朝廷與邊疆暫時出現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建文帝雖然自己心虛,總覺得這幾方勢力都與自己不是一路人,又手握兵權,遲早會對自己產生威脅,但由於幾方人馬都沒有動作,表面上也對自己這個君王還算順服,並不抵抗朝廷的御令,只是效果有些打折扣而已,他便暫時容忍了這種平衡,轉而將心力放在收縮各路藩王的權勢上,日後再圖打算。因此,章敬在遼東總算是站穩了腳跟,但這種太平未必能夠持久,如果日後他在蒙古大軍面前敗了,又或是一口氣將蒙古人給打得元氣大傷,再也無力南侵,或許他就要被召回京中投置閒散了。
正因為章敬這幾年的處境都不是很安穩,為了不觸怒京里的某些勢力,連累家人,他儘可能少過問父親兄弟的情形,除了陳家偶爾會給他捎去章家的消息外,他幾乎不主動給家人寫信,也不派人來照顧他們。為此他深感愧疚,只覺得無顏見父親兄弟。他在信中向父親保證,等到下次大戰,他立了大功後,他在遼東的地位便會更加穩固,屆時他就可以請燕郡王出面作保,將家人接到遼東團圓了。他還提到四弟章啟一切安好,只是在幾次大戰中受了些輕傷,人也有些抑鬱,至於一對兒女,也都平安無事,長子文龍長得快有自己那麼高了,文武功課都學得很好,女兒元鳳已經開始學著料理家事,兩個孩子都很想念祖父……
章寂看到這裡,忍不住放下信,閉上了雙眼。他忽然覺得心裡有些難受,好像有一股氣堵在胸口,卻又不知該如何排解。
半晌,他才抬起頭來,詢問周合:“老大可知道他媳婦的事?”
周合低聲道:“曾經托人輾轉告訴過他了,不曾添油加醋,他沒有說什麼,只是覺得大奶奶有些太過看重娘家人。”
章寂皺皺眉頭:“他就沒問起他媳婦的下落?沈李兩家可不曾與我們流放到一處。”
“前年馬掌柜曾向吉安回報過,說親家大奶奶跟著沈李兩家去了東莞,日子過得還算安穩。吉安那年給遼東捎信去的時候,就把這件事寫在了信里。想來親家大爺是知道的。不過據馬掌柜他們所說,這兩年在東莞遇過幾回沈李兩家的人,似乎大爺也沒派人去看過他們。”
章寂微微冷笑:“他既然不敢派人來聯繫我們,自然不會再多事去找他媳婦,你們又跟他說沈李兩家在東莞一切安好,他自然不會多想。他媳婦跟娘家一向關係親近,他怎會想到事情又有了變化呢?”
沈氏當年隨沈家與李家南下,在彭澤足足待了四個月,拖到次年開春天氣轉暖後,方才再次啟程。但沒了陳家人的照應,又大病過一場,她自然沒能好生休養過來,因此一路抱病,折騰到廣州時,已經重病不起了,還是茂升元的人得了信兒,派了人請大夫去醫治,才保住了她的性命。但眼看著身體有了好轉,她又要操心起發配之所的事來。
本來依茂升元眾人的念頭,章家的大奶奶自然該往德慶去與章家人會合的,至於沈李兩家,說來也都是親戚,一併去也沒什麼要緊,若是不願意,那就由得他們自己折騰,陳家是章家的姻親,與沈李兩家卻隔了兩層,很不必為他們費心。然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章家大奶奶是另一種想法,在廣州耽誤了好些日子,最後竟然選擇與沈李兩家人一起到東莞去了!即使是打聽得東莞比別處略富庶些,也沒有丟下婆家人反與娘家人在一處的道理。只是馬掌柜旁敲側擊過,見沈氏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便也不再堅持了,只是過後帶商隊去德慶時,親自把這件事報告了章寂。
章寂從此對這個長媳才是真正死了心,只當沒有這麼個人在了。因此去年馬掌柜來時,透露前往東莞收海貨的夥計捎了沈氏的信來,想求章家人想法子把沈李兩家從東莞千戶所調出來,哪怕是調往德慶都沒問題,章寂也只當不知,完全沒有幫一把的打算。他自然知道沈氏是體會到東莞水深了,想要補救,只可惜覆水難收,既然走錯了一步,哪有這麼容易改回來?他甚至還告訴馬掌柜,不要為此費神。
周合早聽馬掌柜提過這件事,便道:“我聽說沈李兩家在東莞過得頗為艱難,他們兩家男丁都不多,沈家大爺又是文弱書生,聽說李家大爺不知怎的卷進一樁走私案子,竟被上司查出偷藏贓物,生生打了一頓,腿都折了,如今也拿不動刀,騎不得馬,不過幫著做些雜活,全家人只靠女人做針線、給人漿洗衣裳餬口,他家小子才十幾歲,竟跟著別家的男孩子在外頭鬼混,日日偷雞摸狗,打架生事,哪裡還有半點兒大家子弟的模樣?去歲冬寒,李家老爺子本就生了重病,又因兒孫不肖而生氣,居然一病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