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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至一驚,看向弟弟:“你是說……他在北平說的話都是……”他有些震驚,無法說下去了。
朱翰之回過頭來:“皇上,您心裡清楚。他要真是個孝順的,即便朝廷盯得他再緊,他能護住一對兒女,難道就真的沒法子派兩個人到嶺南照看姨祖父麼?還有他老婆,如果他早些派人去看了,也許燕王叔就能早些知道皇上的下落,皇上又怎會在南疆受了這許多年的苦,還差一點叫李家害死了?”
朱文至面露痛苦之色:“別再說了,他……他不會這樣的,他好歹也是大姨的丈夫,與大姨……夫妻恩愛十幾年,滿京城無人不知。”
“如果是這樣,那就更可怕了。”朱翰之隨意往椅子上一坐,“面對孝順有加的親父,還有恩愛多年的妻子,他都能說不理就不理,如果不是陳家派出商隊做信使,他也許就真的完全對家人不聞不問。這樣的人,說是冷情冷性,也不為過。”
朱文至雙唇緊抿,沒有說話。胡四海見狀,知道他一時難以接受,忍不住插嘴駁了朱翰之一句:“侯爺,事情興許還沒那麼糟,陳家送信過去時,他好歹回信了不是?聽說他給家人去了好幾封信,許諾會儘早將他們救出來的。這個許諾可是讓章家上下安心了好幾年呢!”
朱翰之冷笑一聲:“胡公公,你大概不知道吧?他雖然總在信中說會救他們出來,可是一直沒有動作,甚至沒向燕王叔提出救人的請求。還有,他只是讓陳家捎去回信,別的卻什麼都沒捎,還是陳家的人覺得不好,悄悄兒給他添了些銀錢物品,假說是他叫捎的,搪塞章家人。章家其他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三表嬸是一定知情的,三表妹也許也聽說過。後來,我派人秘密將他們從德慶接回京城,路上與陳家廣州商行的夥計同行,那些夥計大概也對他如此大張旗鼓地追隨燕王叔起事,絲毫不顧及家人與姻親的安危有些怨言,因此把這事兒告訴了我的人。姨祖父他們可能也聽說了。”
朱文至啞然,過了一會兒才道:“即使如此,朕也不能做什麼。他畢竟是姨祖父的長子。”
朱翰之笑了:“皇上以為我會讓您做什麼?他雖是沈氏那婆娘的丈夫,但好歹是姨祖父的兒子,我才不會為了點私怨就罔顧章家人的骨肉之情呢。我只是擔心您。皇上,冷心冷情之人,興許在面臨危機時可以保持冷靜,不容易為外物所惑,但如果他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什麼都拋開不顧,將來他手中執掌大權時,您又如何掌控他呢?”
朱文至一驚,隨即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五章貴人們
次日,兩位太醫領了新君旨意,前往安國侯府,一位為安國侯章敬診治腳傷,另一位則去為安國侯夫人沈氏複診。後者是帶了一個小內侍同行的,把脈過後,囑咐了幾句話,便提出聖上賜了不少藥下來,示意沈氏派出親信大丫頭隨自己去交接一番,還說:“那些藥都是非常難得的,一向專供大內所用。聖上關懷夫人,方才特地賜下,因有好幾種藥,藥性又各不相同,若是弄錯了,就太可惜了。夫人派一位姑娘隨我去認一認,細細記下,也免得出了差錯。”
沈氏為皇帝外甥的重視而感到心情愉快,笑著指派了翠園隨他前去:“可要記清楚了。”翠園應聲,隨那位太醫走了,至於與他同行的小內侍,則留下來向沈氏轉達“聖上的幾句問候”。
沒有人知道,當這兩位太醫回宮復旨後,那名小內侍與大內總管胡四海作了一番交談,接著後者便去見了新君朱文至。
朱文至問:“姨母都說什麼了?她可有說……有說……”他面帶猶疑。
胡四海低聲回稟道:“安國侯夫人對此事一無所知。事實上……她已經很久不管府中事務了,聽說連侯爺也很少見到。”
朱文至一驚:“什麼?可是安國侯每日都跟朕說她在家很好,只是身體虛弱。她是上回進宮時過於勞累,以至於回府之後就犯了舊病,連朕接著頒下的聖旨都無法親自去接。朕怕她病情再有反覆,才不再宣她進宮的。安國侯若是很少見她,那他每天說的又是什麼?!”
胡四海眉頭動了動,嘴角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的嘲意,但說話的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安國侯夫人沒有理由說謊,看來是安國侯在欺君了。安國侯夫人埋怨,說安國侯有了新歡便忘了舊人,那新歡陷害她,侯爺卻不懲罰真兇,反而將蒙冤的她關了起來,不許出院子的門……”
朱文至眉頭一皺:“這不對啊,如果說姨父不讓姨母出院門,那你昨日又怎會在前院見到她?再說,安國侯的新歡,莫非是指袁先生的女兒?袁先生是方正博學之人,他的女兒也一向出了名的賢良,怎會陷害姨母呢?”他看向胡四海:“給朕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四海便道:“小張子說,他聽了安國侯夫人的話,也覺得有些不對,退出來後便特地尋了夫人身邊的丫頭婆子打聽,又問了侯府里的管家,得知夫人說的被新歡陷害而蒙冤那件事,其實是指侯爺一個有孕的姨娘差點兒小產,侯爺徹查府中,卻發現是夫人下的手,人證物證皆全,除了夫人自己,連夫人親生的兒女都認為是她做的。侯爺為防家醜外揚,便藉口說夫人病重,讓她在院中靜養,不讓她插手府中事務,家務就交由大姑娘與袁姨娘代管。至於昨日,是因為老侯爺要離府,侯爺覺得夫人身為兒媳,理應出面相送,才早早吩咐了,放她出來的。”
朱文至一時無言。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悼仁太子妃沈氏。容不下妾室與庶子女,難道是沈家姐妹的通病麼?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可若不是這樣,他又怎會在追封生父為皇帝後,遲遲不敢追封生母為後呢?哪怕是明知道弟弟朱文考平安逃出了生天,生母沈氏並沒有犯下逼死庶子的罪過,他也依然不敢。因為弟弟不肯恢復自己的身份,而整個宗室的人都知道當年祖父承興帝曾經因沈氏逼殺庶子而斥責她不配為儲妃,甚至不許她以太子妃的名份葬入皇陵,只稱她為“沈氏”,外頭的人叫她太子妃,不過是看在悼仁太子份上而已。若他以兒子的身份執意追封,也就意味著他要違逆祖父的遺願。
而現在,大姨母沈氏,又做出了同樣的事。他真是一點兒都沒有懷疑,更何況章家人已經拿到了證據,連沈氏的親生兒女都沒有提出異議。
朱文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這件事是章家的家務事,既然安國侯保住了姨母的名聲,不讓外人得知她做了什麼,朕也無意插手他家內務。”
“是。”胡四海低頭應了,旋即又問,“安國侯夫人既然不知,那聖上……”
朱文至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撐著額頭:“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今日朕另派了人去南鄉侯府問老侯爺,他說……他搬回舊宅,只是因為想念故居,至於那個傳言,也只是因為覺得搬家無須太過勞師動眾,況且他長子剛剛摔了腳,其家人想必正忙亂,無暇顧及他也在情理之中。至於他當著你的面問安國侯的那兩句話,他則是說……安國侯只是懼怕會成為眾矢之的而已。”
胡四海挑挑眉:“聖上,安國侯乃是武將,還曾經在遼東邊境抵擋蒙古大軍,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懼怕過。”
“朕知道。”朱文至閉上了眼,“若他真有顧慮,大可以跟朕直說。無論如何,章家對朕有大恩,姨母更是救了朕的性命,他既是章家長子,又是姨母的丈夫,朕又怎會因他不願接受任命就怪罪於他?何必如此……故意摔馬受傷,萬一傷勢有個好歹,我大明豈不是少了一員猛將?”
胡四海小心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他一直沉默,便試探地問了聲:“皇上?”
朱文至睜開了眼:“沒事,朕只是有些失望,他原來沒有朕想像中的那麼好,對父不孝,對兄弟不悌,又畏懼旁人的非議而不敢接掌大任,他難道就沒想過,姨祖父和表叔們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正是該好好享享福氣的時候麼?還有朕初登大位,朝中大臣不是建文時留下的,就是先帝在時用過的,朕處處受制,寸步難行,本來有意倚重燕王叔,可那些老臣又讓朕提防燕王叔有異心……真是煩透了!姨父本是最合適的一個,沒人能挑出不妥來,為何他卻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臨陣脫逃?朕好不容易才為他爭取到這個位子!”
他說得有些激動,臉色都漲紅了,胡四海連忙跪下:“聖上熄怒。朝中還有許多忠心耿耿的大臣,聖上並不是只有一人可用。”
“可現在能用的也就只有他而已!”朱文至拍桌,“朝中雖有不少名將,但多數人與燕王叔親厚,那些老臣總是提防著他們,可他們推薦的人選不是才能平庸、空有忠心,就是在當年父親慘死後袖手旁觀,不聞不問,朕怎能將軍政大權交到那種人手裡?!原本還有常家兩位長輩,可他們如今還在西北坐鎮,尚未回京。除了安國侯,還有誰有足夠的才幹與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