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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竹見明鸞領著他們兄妹擠到街邊的夾巷去,便有些好奇地問:“姑娘打算上哪兒去呢?如今沒有大爺大姑娘在,倒是可以少些忌諱。”
明鸞笑了笑,側耳再次傾聽那葉笛聲,道:“跟我來。”便順著那笛聲傳來的方向慢慢尋過去。
笛聲是從河邊傳來的,只是一路走過去,行人就漸漸稀少起來,明鸞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繡鞋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細竹張望著四周,似乎有些明白了:“這不是去張記的路麼?姑娘是想去瞧瞧侯爺回來了沒有?昨兒我哥哥才去問過,張嬸說侯爺興許要留在京里過節呢。”
明鸞腳下一頓,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覺,繼續順著那笛聲往前走。不一會兒,就到了張記附近的街道,但她沒有停下,反而轉了個彎,往河邊去了。踩著石頭階梯往下走,果然瞧見水邊充作拴船柱的石墩子上,坐著一個身穿青色夾棉錦袍的男子,正背對著她,朝著水面吹著葉笛。在他腳邊,有幾個點燃了蠟燭的蓮花燈,另有兩個已經放進了河道中,就在不遠處的水面緩緩飄流著。
男子的背影顯得挺拔而瘦削。明鸞看著看著,心裡便不由得有些酸楚。她怎會認不出來呢?這就是她的未婚夫呀!只是才幾個月不見,他怎的瘦到了這個地步?
她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走了過去,坐在另一個石墩子上,低頭聽著葉笛,又去看那蓮花燈上的字,不外乎祝願皇帝平安,風調雨順的話,也寫了祝自家祖父章寂康健,或是兩人婚事順利之語。她靜靜地坐著,心裡漸漸安穩下來。
笛聲不知幾時已經停了,朱翰之微笑著坐在對面看著她:“你怎麼過來了?”又看她身上的打扮:“這是出來看燈?姨祖父這兩年倒是越發開明了,心境也開闊,遇到縣裡有什麼節慶,總要帶著你們出來玩耍一番。”
明鸞笑笑:“祖父帶著弟弟們在前頭戲台那裡看戲呢,我和大哥大姐姐一道出來的,不過方才人多,就失散了。乍一聽見這葉笛聲,我就猜是你,尋過來一瞧,果然。”
朱翰之有些詫異:“街上人那麼多,戲台與燈會那邊又熱鬧,你居然能聽出來?”又笑了,“可見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明鸞抿嘴一笑,又問他:“我聽王家兄妹說,你要留在京里過節的,怎麼會過來?也不給我捎個信。”
朱翰之苦笑:“我是臨時要過來的,沒來得及說。”他回頭看看細竹兄妹倆,見他們很有眼色地守在石階上方,替二人把風,不由得露出了讚賞的笑容。
明鸞問:“這蓮花燈你是打算都放了嗎?常熟這邊好象沒這個習俗,況且……這不是中元節才做的事嗎?”
朱翰之笑道:“今日雖不是中元節,但我忽然想起那年中元節的事了,正巧,也是在河邊,也是熱鬧的慶典,也有社戲、花燈,連天上的滿月都一模一樣,只差在一個是在夏天,一個是在正月里。我心裡想你,本來要去找你的,你家門房說姨祖父帶著全家人出遊了,我只好一個人在這裡悶坐。雖沒有你陪著,但我做了跟那年一樣的事,就如同你在我身邊一般。果然,我正放著河燈,你就來了。”
明鸞心下一甜,笑道:“我方才聽了你的笛聲,也想起了那時的事兒呢。怎麼就這樣像?跟昨天才發生過似的。”她看了看他手中的葉子,“這是從哪裡來的?你吹得倒是比從前好了。”
朱翰之哈哈一笑:“叫底下人尋的,誰知從哪裡來?就連這幾個燈也是現叫他們尋去的,可害他們頭痛了一番,背地裡不知怎麼罵我呢!”
明鸞笑說:“你原來知道自己有多麻煩?阿彌陀佛,以後就少折騰你手下的人吧!”
“不折騰就不折騰。他們的老闆娘都發話了,做老闆的自然得聽從。”
明鸞臉一紅,伸手擰了他一下。他忍不住叫疼,忙轉移了話題:“你既然來了,咱們索性一起把河燈放了吧?一塊兒向上天祈求今年事事順利,咱們趕緊生個大胖兒子……”
明鸞啐他一口,紅著臉拿起那盞為章寂祈福的燈河,放到了水面上。朱翰之便拿起那盞祈求婚禮順利的,沖她擠擠眼,硬是湊到她身邊去,緊挨著她也將燈放了。明鸞忍住笑意,倒也沒躲開,只是有心要打趣他兩句話,卻瞧見他拿著一盞燈發起了怔,臉上的笑意也散了,不由得心生疑惑,探頭望去,卻發現那盞燈上寫的是皇帝平安,退位順利的話。
朱翰之看著那盞燈發了一會兒怔,長長地嘆了口氣,便將它放下河去,盯著它漸漸遠去。
明鸞有些擔心地問:“可是京里發生了什麼事?”
朱翰之轉頭看了看她,微笑道:“京里會有什麼事呢?你別擔心,一切都好著呢。”
“你別哄我。”明鸞抿抿唇,“若真是平安無事,你怎會忽然跑來常熟過節?你雖跟我們家親近,但京里還有你親哥哥呢!你不告訴我也不打緊,我大嫂子眼下就在京里,明兒我寫信問她去!”
朱翰之無奈,只得老實跟她說:“真的沒事,如今天下承平,國泰民安的,皇上也終於順利讓位了,連日後要居住的行宮都打點好了。王叔已經定了下月初二龍抬頭,就舉行登基大典。我只是心裡有些鬱悶,不想留在京中看他得意,才躲出來罷了。”
明鸞聞言鬆了口氣,又安慰他:“這是遲早的事,你也是一心盼著的,怎麼事到臨頭,反而不高興了?可是他又做了些什麼?”
“他沒做什麼。”朱翰之道,“正相反,這幾年他真是做得再好不過了,誰也挑不出半點錯兒來,皇上、文臣、武將、宗室、皇親、勛貴,還有老百姓,個個都只會說他的好話。若不是我偶爾勸皇上下旨,頒布些惠民的舉措,還能稍稍挽回點聲名,只怕天下人早就盼著皇上退位讓賢了呢!我如今總算明白,為什麼他非要推三推四地,等到如今才肯接位了,還不都是為了造勢麼?當年反對他的人何嘗少了?可如今,那些人又在哪裡?不是早早因各種各樣的理由投置閒散,就是改了立場。若我還要再使什麼法子拖延他登基,反而於國無益了呢!”
明鸞見他一臉鬱悶,反而笑了:“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又擺這張臉給誰看?我倒覺得,他肯這麼煞費苦心地忍了幾年,非得給自己掙回個好名聲才肯上位,將來必定也會為了名聲,好好對你們兄弟的,只要你們不挑什麼事兒,也沒有不長眼的野心家要利用你們挑事兒,不引起他的猜忌,你們兄弟還是很安全的。”
朱翰之不以為然地道:“就算真有人想挑事兒,皇上也成不了,我更是沒那功夫。他要對付什麼人,也別把我們拉下水去!”又長嘆一聲,“罷了,就隨他去吧。這幾年,若不是有他用心施政,天下也沒那麼容易安穩下來。只看如今這太平年景,百姓安居樂業的,他這皇帝倒也做得稱職。就沖他這一點,我便敬他幾分,讓他安安穩穩地坐在那椅子上,又能如何?”
明鸞笑道:“瞧你說的,倒像是為了天下人委屈了自己似的。你別怪我拆你的台,就算你不樂意,又能怎麼著?難道他還怕了你不成?”
朱翰之瞥了她一眼,得意地笑了笑,卻沒說話。明鸞不樂意了,推他一把:“這是怎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朱翰之低頭咳了一聲,小聲嘀咕,“你也太小看我了,難不成這幾年我竟連一點長進都沒有?京里的人都誇我來著……”
明鸞沒聽清:“你說什麼?”
“沒什麼。”朱翰之又咳了兩聲,正色道,“倒是有件事要跟你說一聲,咱們的婚事定在新皇登基後,宗人府已經有章程下來了,雖說不上從簡,卻也不算風光,有些委屈你了。而且……婚後咱們可能要長住北平。”
“長住北平?為什麼?”明鸞馬上就想到了一個可能,“是要安新皇的心?”
朱翰之笑了笑:“也就是這幾年的事兒,等他坐穩了皇位,咱們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其實北平也沒什麼不好,我在那裡置了不少產業,比如你提過的溫泉莊子,還有香山上的別院,西海邊上我也叫人建了個宅子,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咱們夏天就到西海避暑去,秋天去賞紅葉,冬天就住溫泉莊子!閒了,咱們可以琴棋書畫輪著耍,若是不耐煩這些陽春白雪的東西,就商量商量做什麼生意能掙錢。咱們又不用管朝廷上的事兒,也用不著跟人往來交際。北平的新皇宮已建了一半,估計用不了十年,遷都一事就得提上日程了。到時候咱們正好也住膩了,就上別處玩兒去。”
明鸞聽他說得有趣,笑了:“似乎是挺美好的日子,那我就等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