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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貴這才釋然:“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瞧親家老爺子的腿腳比去年利索多了,原來是這位大夫的功勞。”說罷眉頭一皺:“只是可惜了,李家這回因打算收了廣州的買賣,因此把所有船能賣的都賣了,剩下的幾隻,就載著貨物迴轉,若你們認識的那位大夫要坐他家的船,十有八九就在那三艘船上。聽說船上所有人都無一倖存……”
章寂神色灰敗,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馬貴小心道:“也有約摸一個月的功夫了。李家在京中得了消息,特地派了人去金山搜索,只搜得些許船隻的殘骸……事情是十多天前傳到廣州的,小的叔叔因惦記著那四百匹蠟染綢的單子,親自尋了李家留下來善後的管事問過了,那管事說,這一回主家損失太重,那筆單子也只能取消了,已經付了的訂金就當作賠償,呃……”他頓了頓,覺得這些話好象不大適合在這種時候提起,便道:“親家老爺,您請節哀……”
“已經有一個月了麼……”章寂慘白著臉,有些踉蹌地轉身走回屋中,章放連忙扶著他進門,不一會兒又衝出來問:“小馬,這件事還是要請你幫忙打聽清楚,那位大夫……對我們家有大恩,我們總要弄清楚他是不是在那幾艘船上,是不是真的……已遭不幸,因此……若需要車馬茶水方面的費用,都由我們家出了。”
“您說的什麼話?”馬貴忙賠笑道,“這不過是小事,讓我叔叔幫忙問一聲就是了,不算什麼,哪裡需要什麼車馬茶水費?您把那位大夫的姓名告訴我,我寫信給我叔叔?”
章放猶豫了一下,看了明鸞一眼,才道:“那位大夫姓呂,我們都叫他呂先生,號稱是妙手回春,但別的倒沒細問……”
馬貴聽說只有一個姓氏,不由面露難色,想了想,點頭道:“也罷,姓呂的人本就不多,況且還是一位大夫,我就讓我叔叔打聽去。”
明鸞小聲添了一句:“呂大夫身邊還有兩個隨從,一個是藥童,一個是中年人。他們應該是同行的。”
馬貴見還有兩個細節,忙答應下來。章放本來還想再囑咐幾句,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糾結了一會兒,便嘆息著回屋去了。
沈昭容仍舊癱坐在角落裡,怔怔然地發著呆。
明鸞沒空理會她,逕自將馬貴扯到邊上,對他說:“這件事很重要,要是可以,最好快一點,你知道……”頓了一頓,“冬天馬上就要到了,我祖父的風濕每到冬天就要加重,本來跟呂先生……呂大夫說好了,入冬後他會回來繼續為祖父醫治的,結果卻等來了這樣的消息……祖父一直吃著呂大夫開的藥,要是他死了,就得另尋大夫,也不知道別的大夫開的方子會不會跟呂大夫開的相衝,如果能確認呂大夫的生死,我們也好安排後面的事……”
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了,但馬貴心裡即便存疑,也不會多問,立刻答應下來,接著又有些猶豫:“這時候再提這個,好象有些不大合適,只是……鸞姑娘,那四百匹蠟染綢……該怎麼辦?”
明鸞見他一再糾纏此事,不由覺得奇怪:“雖說是李家專門訂做的料子,但如今蠟染綢正供不應求呢,賣給別人也使得,馬大哥你有什麼可愁的?”
馬貴嘆道:“你道他們要求染的是什麼圖案?松鶴延年、百子千孫倒也罷了,那些壽山福海、出水麒麟、七寶瓔珞、海水紋、鸞鳳紋,都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叫我們賣給誰去?李家當初極重視這匹料子,特地叫了人來監工,看著每個畫工將每一筆都細細畫好了,方才叫人拿去染色,論成本,比一般的蠟染綢幾乎貴一半!如今柳同知整合全州蠟染綢行當,為了避免有人因爭客商而相互壓價,定死了在本地每匹綢的賣出價都是三兩五錢銀子。因是訂做的,我們以四兩的價錢收了貨,運到廣州轉手賣給李家,一匹只能算六兩,連運費人工算上,不過是堪堪可以持平而已。若不是李家答應將他家在廣州的店鋪、房屋都折價賣給我們,我叔叔又怎會答應這筆買賣?如今他家變了卦,若無人接受這匹綢子,我們就要吃大虧了!只怕先前幾個月掙的銀子都要填在裡頭!”
明鸞聽得眉頭一皺:“雖然這些料子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但沒了李家,未必就沒人買。”
“事情哪有這麼容易?我們茂升元一向極少在京中做買賣,那些高官厚祿的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們的東西。”
明鸞想了想:“德慶有三家商號做蠟染綢生意,你做不了,難道別家也不能?至少,華榮記是京城來的,應該有些門路吧?你找他們去,好歹把價錢抬高些,不能吃虧了,讓他們接手這批貨,自個兒折騰去吧!”
馬貴有些遲疑:“這樣行麼?我們跟華榮記……平日並不和睦……”
“他們要是不肯,你就把貨都運到廣州,讓你叔叔想辦法。”明鸞有些不以為然,“我就不信,除了李家,京城再沒有第二家後台硬的商號願意做這個生意了。蠟染綢眼下正供不應求,依你的說法,這批料子又是精心染就的,圖案花紋,都是從來沒有過的精品,還怕沒人看得上嗎?六兩一匹?哼,賣七兩一匹人家都會覺得便宜!”
馬貴恍然大悟:“是了,我怎會沒想到呢?雖然不是人人都能穿的料子,這世上的高官勳爵人家也不少了。我這就去作坊,叫他們染好了這四百匹料子後,便把所有圖紙都銷毀了,從此再不染同樣的圖案,對外頭就說,這是世上僅有的四百匹精品綢料,每種花樣都只有十匹,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不怕那些達官貴人不心動!”解決了心頭大事,他臉上也有了笑:“即便真的賣不出去,六兩銀子一匹也沒什麼,這回我們店裡低價購得李家的店鋪房屋,已是占了便宜了。”
明鸞聽得奇怪:“李家為什麼要把廣州的店鋪房屋賣了?”
“說是不打算再做下去了,也不知是為什麼,明明年年都賺得盆滿缽滿的。”馬貴嘆了口氣,“若不是打算收了買賣,他們也不會把帳上所有的銀子都拿去買洋貨,然後運到京城去賣了,大概是想要最後大賺一筆吧?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他嘆息完,很快就告辭了,他還要趕到瑤寨那邊,天黑之前必得返回城裡。明鸞送了他出門,回身細想,李家之所以會賣掉廣州的產業,想最後賺一票大的,會不會是因為燕王那邊已經決定要起事了,所以他們想及早脫身,前往北方與燕王會合,省得兩邊開打起來,會被朝廷當成人質呢?他們是燕王妃正兒八經的娘家人,就算與馮家老夫人有些親戚關係,遇到要緊大事時,這點親戚情份是半點用都沒有的。
但這麼一來,李家的船在金山海面上出事,也未免太過詭異了。金山就在京城附近吧?李家的船大概是打算在京城卸貨,賣完了,再拿錢北上——
咦?這裡頭怎麼好象有些不對勁?
明鸞迅速走到堂屋,見祖父章寂正躺在裡間床上,雙眼緊閉,臉色十分難看,章放正在床邊低聲勸慰。她連忙走了過去,問:“李家的船裝了大批洋貨,是打算運到京城出售的吧?可是……太孫若在船上,他們怎麼敢冒這個風險?!”
章寂微微一動,睜開眼來,章放盯住侄女:“你這是怎麼意思?難不成……太孫不在船上麼?還是李家對燕王的命令陽奉陰違?”明鸞正要回答,他卻先一步給出了答案:“不可能,燕王既然能派他們來,自然是信得過的人,不可能會明知太孫在船上,卻還要往京城去的。除非……船上的人不知道太孫身份?”說完又搖搖頭,自己就覺得這個答案不靠譜了。
章寂慢慢地道:“即便船上的人不知道,呂先生也不是木頭人。明知船會往京城去,隨時都有可能遇上認識太孫的人,他是不可能會任由別人胡來的。船隊在海上也會有靠岸補給食水之時,他應該會帶著太孫與其他人手下船,另尋法子北上吧?”
父子倆對視一眼,都打起了精神:“這種可能不是沒有,當務之急,是把船上的人名單打聽清楚,看呂先生是不是真的上了船。若是上了,船隊一路上又在什麼港口停靠過呢?是否有人下船?”章放興奮起來:“若是太孫平安無事,一切都還有希望!”
明鸞臉上也露出了笑:“那咱們就安心等馬大哥的消息吧!”
章寂慢慢起身,明鸞連忙扶住,只聽得他道:“阿放,明兒你與阿敞去衛所告個假,進城去尋小馬掌柜,務必請他將事情打聽清楚。三丫頭,你明兒去一趟悅城,把事情告訴廣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