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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儒平幾乎當場暈了過去。
明鸞聽了章放的實況轉播後幾乎沒笑死,心裡的怨氣消散了許多,道:“就該這樣對他們家,讓他們知道現在是誰做主,免得他們什麼都不干,只會靠人吃軟飯,還整天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章放冷哼一聲:“說起來,咱們家對沈家也太寬容了,即便是看在你大哥哥大姐姐份上,也太過了些。他們都是小輩,難道還敢沖祖父和叔嬸們發火?若是明面上不露分毫,背地裡卻疏遠了咱們,我也不怕,大不了分家就是。老爺子自有我照顧,他們就領了那不孝的罪婦回去,省得全家人見了頭疼!”
明鸞怔了怔,沒料到章放會說出這番話來,仔細一想,如今章放也是個總旗了,大小是個軍官,只要再拼一拼,過得幾年還有希望升百戶,那可是正六品官職,比不得從前在京城只是個依附家族的閒人,雖然不敢與章敬的官職相比,也足夠頂門立戶了,怪不得他說話有了底氣。這麼一想,明鸞心裡也鬆快許多,只要不再像以前那樣,行事處處受制於遠在遼東的大伯父一家,不得不對沈氏虛與委蛇,她願意對二伯父章放表露更多的敬意與親近。
相對於明鸞與章放的歡喜,坐在正位上的章寂倒沒那麼樂觀:“你們想警告沈家也沒什麼,只是不可做得太明顯了,免得他們將來找上太孫,求太孫出面,我們家不好說話。”
明鸞聽了,小臉頓時耷拉下來:“為什麼啊?以前要看在大伯娘和哥哥姐姐的份上,對沈家一再忍讓,現在又要看在太孫面上,再次縱容沈家。我真不知道我們章家前世欠了沈家什麼?竟然要再三的忍氣吞聲!我們不是救了他們一家的命嗎?乾脆臉皮厚點,以救命恩人自居好了!”
章寂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事情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若是提及恩典,沈家對太孫何嘗沒有恩?可我們卻不能無視太孫的意願。君臣有別,這點還是要分清的。三丫頭,你就總是忘了這一點。無論你心裡有多少怨氣,都不能沖太孫發出來,害了我們一家的罪魁禍首又不是他。你也不該因為眼下他正落難,便忽略了他的身份。”
明鸞暗自氣惱,悶悶地道:“那就別讓他們相見!不是我說,祖父,您安排太孫和胡四海住小泉哥的屋子,也太欠思量了。沈家同樣肩負巡視林場的職責,他們在一個地方轉悠,遲早會有遇上的那天!不如想辦法給他們換個地方吧?”
章寂卻搖搖頭:“太孫並沒有斷絕與沈家來往的意思,如今也不過是暫時隔開他們,藉此機會說服太孫罷了。他們遲早會遇上的,我們能做的,也只有想辦法讓太孫傾向我們而已。這些事我與你二伯父心中有數,你就不必多問了。”
明鸞鬱悶得不行,只能應了,本來想著這些煩心事不管就是,結果她剛想說要走,就被章寂安排了新任務:“我腿腳不好,你二伯父在衛所里事多,你父親也有公務要忙,給太孫主僕二人送日常供給的差事就交給你吧。你順便替他們巡一巡山,也省得胡四海在山上亂竄,遇上沈家人。”
明鸞啞然,過了好半天才悶悶地應了一聲。
心裡有氣,她情緒又怎能好得起來?送東西上山的時候,對著朱文至與胡四海自然沒有好臉色。無論他們問她什麼,她也是愛理不理的,興致好時就答兩句,不高興時放下東西就走,雖然東西從來沒少送,卻什麼新消息都沒能提供,有時還會明里暗裡諷刺上幾句。
朱文至自己正有心事,又與章家親近,倒沒覺得有什麼,胡四海卻很是不滿。在他看來,這是章家仗著對太孫有恩,便妄自尊大了。只可惜他對朱文至說了幾次,都被駁了回來,只能自個兒鬱悶。胡四海甚至開始懷疑,當初走投走路之下,不得已向章家求救,是不是個明智的決定?他可是早就質疑章家的忠誠之心的,如今脫了險情,生活也安頓下來了,仔細一想,章家可真不夠誠心,連冒險送封信去北方都不樂意。想當初,沈家可是連親生骨肉的遺骸都舍了,就連大逆不道的李家,也放棄過一個得寵的妾呢!
明鸞對胡四海的不滿心知肚明,卻完全沒放在心上。太孫朱文至這人既沒魄力,也沒能力,就連勢力都沒有,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談何東山再起?既然是個沒希望的人,她幹嗎還要忌憚他身邊一個沒腦子的太監?如果不是考慮到自家長輩的看法,她連朱文至都不理會呢!不過還好,朱文至這個人雖然軟弱了些,卻還沒糊塗透頂,沒有因為胡四海的讒言就對章家生出怨言。看在他的好態度份上,明鸞也稍稍改善了一下自己的態度。尤其是近來沈家人大大減少了拜訪章家的次數,她的心情好了許多,怨氣也少了。
沈家人之所以會減少了上章家門的次數,多少跟沈儒平新近的差事有關。他如今同時肩負著巡山與打掃豬圈的職責,每日都臭不可聞,苦不堪言。他本不是個蠢人,時間一長,如何看不出這是章放在敲打他?只看章家其他人的態度,便知道無法逼迫章放改變決定了。痛定思痛之後,他便收斂了許多,老老實實每日上山轉悠,揀些柴火回來,順便檢查幾處容易滑坡的地方,豬場那頭,也踏踏實實地掃了幾日。終於有一天,百戶大人聽說他是章總旗的表弟,本身又有差事,打了個哈哈,便放他回去,改派其他人接任。他總算得脫大難,鬆了口氣。
回到家,沈儒平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出來後覺得肚子餓了,便叫妻子去做飯。杜氏卻抱怨道:“家裡米缸都快見底了,章家是怎麼回事?一直沒送糧食過來。”
沈儒平手中動作頓了頓,問:“昨兒不是領錢糧的日子麼?你沒去領?”
“領是領了,但那都是陳米,有一股怪味,如何吃得?”杜氏看了丈夫一眼,“要不……咱們再去章家看望看望大姐?章家如今比咱們富足得多,不缺這點白米。”
沈儒平想了想,嘆道:“罷了,咱們自家有米,還怎麼向他們討?不是有錢麼?到糧店裡買新的就是了。別家未必都是陳米,咱們會分到這些,不過是那些勢利小人看出章家不待見咱們,便趁機落井下石罷了。說來以往也是我糊塗了,只當章家忌憚大姐的兩個孩子,會對我們一直忍讓,沒想到他們惱起來,明面上還是笑吟吟地做好親戚,暗地裡卻袖手旁觀,任由別人欺負我們,叫我們吃個啞巴虧。”
杜氏氣憤地道:“依我說,這都是大姐無用之故!但凡她身子爭氣些,也不會至今還臥床不起,半句好話也沒法替我們說了!我看我們還是別再指望她的好,不如再想想辦法找到太孫的住處吧?咱們好歹養了他幾年,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我們受苦的!”
沈儒平卻發愁:“打聽了幾個月,也沒打聽出來,還能想什麼辦法?若太孫是個知恩圖報的,幾個月不見咱們,也該自個兒找上門來了。他如今半點動靜都沒有,可見已是棄了我們。誰叫章家如今勢大呢?”
杜氏恨恨地道:“真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為了救他,咱們的兒子做了無名無姓的孤魂野鬼,咱們夫妻養了他三年,還將女兒許給了他,結果他一有了新靠山,就對我們不聞不問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救他才是,你大姐好糊塗!”
沈昭容在門外聽到這裡,便放下了掀帘子的手,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房中。母親的話讓她氣憤,也讓她不安,太孫朱文至確實已經好久沒跟他們一家見面了,難道他都不關心麼?
提起姑母沈氏,沈昭容又不由得想起了那封信和那根簪子,心中黯然。好不容易送出了信,自家卻陰差陽錯地來了德慶,大姑父章敬得到消息後,派人趕到東莞,能不能打聽到他們如今的下落?姑母費盡心思送出去的信凝結著她們姑侄倆全部的希望,但願最後不要落空才好……
此時此地,在四百里外的廣州碼頭,曾一度出現在梅嶺上的斗笠少年眺望江上的景致,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心裡想著什麼。過往行人都被他臉上的傷疤嚇到,紛紛走避,但他卻仿佛完全沒放在心上。
郎中擠開人群從後面走了過來:“辦妥了,午後正好有一艘貨船要去德慶,我已跟船主說好了價錢,吃過飯就能登船。”
少年收回視線,轉頭沖他一笑:“先生辛苦了。沒想到沈家早已離了東莞,但德慶有章家在,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郎中頓了頓,忍不住道:“小友,你非得……頂著這張臉趕路麼?”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傷疤:“怎麼?先生也覺得害怕麼?真叫人吃驚。”
郎中無語地扭過頭去,卻又飛快地轉了回來,驀然色變:“不好了,你瞧那邊……”
少年順著他指示的方向望去,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數十米外的碼頭邊停著一艘中等貨船,船頭站著一個身披黑斗篷的男子,正沖他們笑,儼然便是曾在梅嶺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