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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好歹也是長輩,怎能這麼說話?這幾年京城裡鬧得厲害,人心惶惶的,臨國公府雖然依舊顯赫,但聽說也並不十分得皇帝看重,為了保住家業,也是為了子孫後代,冒點風險也是無可厚非的。更何況太孫還在呢,臨國公是先帝重臣,只看在太孫面上,也不能回絕。”

    明鸞知道這些定是她從朱翰之派來的人那裡“聽說”的,也不多提,只道:“燈下黑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等皇帝的人想起我們家,想要拿我們去威脅大伯父的時候,發現我們全家人都跑了,也只會當我們逃去了北平或遼東,怎會想到我們會躲在京城附近呢?但是……”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母親不覺得京城還是很危險的地方嗎?要不……咱們另尋地方躲起來吧?等天下太平了,再去找祖父他們也不遲。”

    “胡說!”陳氏輕斥女兒一聲,耐下性子與她分說,“當日我們剛進廣州城,就聽說你大伯父跟著燕王反了,家裡人都嚇了一跳,那位羅吉先生就說,咱們立刻就要走,不能再等你了。雖說卞副使與燕王府有關係,是信得過的,但廣東三司裡頭,有好幾個官都是忠於今上之人,聽說燕王起兵,只說他是亂臣賊子,往日的功績也都一概抹消,卞副使處境很是艱難,若是強留下來,不但自身難保,反而有可能連累卞副使,壞了燕王殿下的籌謀。你祖父考慮過後,決定以大局為重,答應他們立刻動身。是我不放心你,任性地要留下來,明知道連茂升元的人也要離開避風頭,卻還是不肯跟著走。你祖父沒辦法,只得鬆了口,馬掌柜也撥了趙叔趙嬸留下來幫襯我,還將這處宅子的鑰匙也給了我,讓我有個容身之處。這些日子以來,我在這宅子裡深居簡出,但日常採買還是免不了的,一直未被人發現,是多得卞副使庇護,示意他手下親信家中的女眷以鄰居的名義對我多番照料,才讓我能安然存身。當日說好了,一旦等到你,就要聽從卞副使的安排離開廣州,你不要節外生枝,又給人添麻煩!”  

    明鸞聽得心中生愧,知道是自己當日堅持要回德慶,給家人與馬掌柜、卞副使等人添麻煩了,但仔細一回想,又覺得有些不對:“既然你怕給人家卞副使添麻煩,什麼還要讓他安排我們離開?一旦被其他的官發現,那不是更加連累他了嗎?”

    陳氏笑道:“那時候的情勢是不大妙,但當時只聽說是燕王反了,別的消息卻沒傳過來,又過得幾日,去北邊做生意的本地客商回來過年,才帶來了外頭的消息,原來燕王不是舉反旗叛出朝廷,反而是擁護皇太孫為君,撥亂反正。如今不但遼東、西北等處的大軍都爭相加入,大軍南下時,沿途的地方文武官員也有人主動投誠的。畢竟皇太孫乃是先帝親自下旨冊立,是祭過天地、昭告天下的皇儲,而當年建文帝登基的內情,天下人知道的也不少,加上這幾年裡,他行事又多有昏庸之處,不大得民心。即使是廣東三司里那幾位忠於他的官員,也不敢公然說燕王與太孫是反叛了,曾有人拿悼仁太子當年的冤案說事,指悼仁太子曾意圖奪位,事敗而死,太孫出逃,是叛逆之子,卻被布政使與指揮使駁了回去,說當年悼仁太子是冤案,先帝曾多次下詔為太子正名,若說太孫是叛逆之子,豈不是有悖先帝的聖意?那人便不敢再說這話了。如今卞副使的處境好轉了許多,只要不驚動旁人,將我們悄悄送走,想必不難。”  

    明鸞不知卞副使原來經歷了這麼一番變故,倒是暗暗鬆了口氣,笑道:“那也行,如果卞大人不覺得麻煩的話,咱們就聽他的。但他也只是送我們走而已,不一定要送到京城吧?咱們一直沒有拋頭露面,只要稍稍改妝一下,有幾個人認得我們是章家內眷?要不……咱們先去找外祖父?也不一定要住在外祖父家裡,哪怕是在附近找地方住下呢,彼此有個照應,也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著強。母親你細想想,從這裡到京城,有三千里路呢!如今外頭又不太平,天寒地凍的,誰知道會遇上什麼事?吉安卻離得近多了,咱們只要走上十幾天,就能見到外祖父和外祖母了,你不想他們嗎?”

    陳氏有些心動了,猶豫了一下,卻沒有答應:“這事兒過後再說,你先歇一歇,我叫趙嬸去卞家報個信,看副使大人怎麼安排。”

    明鸞只得應了,心頭大石落下,她也放鬆下來,趕緊燒了熱水洗個澡,換上乾淨暖和的衣裳,陳氏又親自下廚給她做了碗雞湯麵,她吃飽喝足,便開了正房的門抱了湯婆子出來,灌上熱水塞進被窩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覺。

    待她一覺醒轉,天已經快黑了,她忙翻身下床,穿好衣裳到外頭找陳氏。陳氏正在前頭客廳里與老松頭、老松嬸說話,明鸞看到她跟前的桌面上擺著骨灰瓮,才想起自己把這東西放在船上了,竟忘了跟陳氏說起,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陳氏白了她一眼,讓老松頭夫妻倆休息去了,才回身數落她:“有了你二伯娘的下落,怎麼也不提一聲?還好你松嬸細緻,把骨灰用包袱皮包了,悄悄帶過來,不然你二伯娘一個人落在船上,豈不太過孤單了麼?”

    明鸞乖乖低頭認了錯,才道:“我也不是有心的,早上進城時,是藉口從鄉下來探親拜年的,總不能帶著這東西,後來我見到你,一時太激動,就把它忘了。”

    陳氏又瞪了她一眼,看著桌上的瓮,嘆了口氣,眼圈微微發紅:“其實你二伯娘失蹤了這麼久,家裡人也心裡有數了,只是沒想到……”又斥責明鸞:“怎不好生裝殮了?若是嫌路上帶著棺木不方便,也可以先找個清靜的庵堂寄存,留待日後來接。這般燒了,未免太不恭些。”

    明鸞哂道:“既然要走,就沒必要再把二伯娘留在那兒。況且我們都走了,萬一知州知道了真相,拿死人來撒氣怎麼辦?還不如帶著走呢。”

    陳氏又嘆道:“你二姐姐看見了,不知要如何傷心呢,她雖早有準備,到底不曾見到屍首。”又問起宮氏案子的詳情,聽說杜氏已經伏法,沈儒平也被判了三年監禁,便忍不住念了聲佛:“到底是因果報應,李家人行事再刻薄,也是沈家大爺的骨肉至親,杜氏怎能下得了手呢?她若不是生了歹意,也不會落到身首分離的下場。如今回想起來,若是沈家當日聽說太孫的壞消息後,不那麼慌張,過上幾個月安分日子,也沒害了你二伯娘,廣安王派人去接我們家時,自然也會把他們一家捎上,又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沈家姑娘年紀還未及笈呢,就要一個人孤單度日,今後可怎麼辦呢?”  

    她又想起了柳玦與沈昭容的傳聞:“柳大人一家如今就在廣州城裡,因為燕王起兵之事,城裡有些不太平,他就一直深居簡出,也不曾接官印。我不知道柳家侄兒如今怎樣了,他聽說了沈家之事後,不知會不會想法子照應一下沈家姑娘?”

    明鸞撇嘴道:“你理她做什麼?她也不是什麼好人。我離開德慶的時候遇上她,她還威脅要告發我呢,被我反嚇了回去,說要告發她這個太孫的未婚妻,才把人嚇跑了。我真奇怪,她怎麼不反駁我呢?她不是要嫁柳玦嗎?先前還跟李雲飛有婚約來著,怎麼就不說自己不是太孫的未婚妻?”

    陳氏聞言皺了皺眉:“這樣可不好,女孩兒家還是該自重些的,既然有了婚約,就不該總是得隴望蜀。”又對明鸞說:“先前你與我為了要去哪裡爭吵,如今已經沒什麼可爭的了。你二伯娘的遺骨既然在這裡,自當先將遺骨歸還本家。”

    明鸞急了,正想再爭取一番,卻聽得趙叔來報:“卞大人親自來了。”

    明鸞尤可,陳氏卻怔了怔:“他怎會親自來了?一向都是派親信家人來的呀?”  

    趙叔猶豫了一下:“卞大人說……他有件要緊大事要親自告訴姑奶奶與鸞姑娘。”

    明鸞與陳氏面面相覷,心下都生出幾分不安來。

    第六十四章喪訊

    章敞死了。

    陳氏聽著卞副使嘴裡說出這個消息,整個人都呆住了,半天反應不過來。

    明鸞也在發呆,但她對這個便宜父親感情不大深,心裡的震驚多於傷感,呆了一會兒便反應過來:“請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是怎麼死的?”

    卞副使嘆道:“說來不大光彩,這是臘月中旬的事了。他當時奉命押送軍糧去安南戰前,路過潯州府轄下橫州時,與當地駐守的幾個武官起了口角。那些人似乎跟馮家有些關係,知道了章三爺的身份,便說了些不大中聽的話。據旁人所說,好象把章將軍與燕王的關係也牽扯進來了。你們也知道,那時候正有傳言說朝廷要向章將軍問罪,章三爺大概是被那幾個人嚇住了,當晚便意欲逃走,只是在爬牆的時候不慎失足,從牆頭上掉下來,頭磕到了石頭上,血流不止,便傷重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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