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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鳳微微皺了眉,丟開手不理了。
明鸞猜想這小女孩大概就是庶出的四姑娘,應該是二房的孩子,可笑這個家裡嫡嫡庶庶、各房各戶的明爭暗鬥不休,卻不知道外頭已經是狂風暴雨。章玉翟剛才還在耍心計想要謀石家的親事,可現在石家明顯有劃清界限的徵兆,別說結親了,先擔心會不會結仇吧!
明鸞百無聊賴地呆坐,除了偶爾跟元鳳搭兩句話,也不參與別人的說笑,更不到南鄉侯夫人跟前湊趣。元鳳起初還擔心她是不是還沒歇過來,但因為別的弟妹們紛紛來找大姐姐說話,也就顧不上她了。不一會兒,先前小聲嘀咕的那個年輕婦人湊了過來,笑道:“好熱鬧,都在說什麼呢?”
元鳳拉著弟妹們起身向她見禮:“四嬸。”明鸞也跟著行禮了,聞言不由得心中一動,仔細打量了這位四嬸一眼,見她不過十八九歲年紀,生得纖細裊娜,容貌俏麗,只是臉色有些過於蒼白了,卻只塗了極薄的一層粉,唇上也沒多少胭脂,顯得氣色不大好,但她一臉笑意盈盈的,全身都帶著喜氣,倒也不會讓人覺得晦暗。
元鳳有些擔心地問她:“四嬸可是身上不好?這兩日瞧您氣色比平日差些。”
四奶奶紅了臉,抿嘴笑道:“沒事,大姑娘,你別多嘴,省得夫人擔心。”
旁邊一個年紀稍長的少年笑著說:“四嬸怕是惦記著四叔呢,放心,四叔很快就下差回來了,到時候四嬸的氣色馬上就會變好的!”
四奶奶啐了他一口:“龍哥兒你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居然戲弄到四嬸身上了,一會兒你四叔回來了,我叫他捶你!”
旁邊另一個少年打趣道:“四嬸您儘管叫去,大哥這兩日身上痒痒,正想找人捶呢!”
“好你個章文驥,連哥哥都編排上了!”先前那少年舉拳捶了他一下,兄弟倆嘻嘻哈哈鬧作一團。
正笑鬧間,忽然有個管家打扮的老人哭著闖進來道:“夫人,不好了!侯爺和四爺都叫大理寺扣下了!”
屋中頓時一靜,足足過了十秒多鍾,章二爺才開口問:“怎麼回事?!”
“皇宮大火,御林軍在宮裡搜到四爺,說他擅闖乾清宮意圖不軌,當場拿住了,大理寺說侯爺縱子行兇,必有所謀,便把侯爺也捉去了!”
南鄉侯夫人頓時暈了過去,四奶奶更是搖搖欲墜,屋子裡的人都亂成一團。明鸞心知是東宮事發,轉頭向外看去,只見沈氏正臉色蒼白地倚著博古罩,神色怔忡。
第六章黑手
皇宮中一片混亂,京城裡卻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寧靜,皇城與宮門之間不時有軍騎往來飛奔,連街上的行人也感受到了幾分異狀,紛紛避回家中,自保為上。城裡很快就冷清下來,只偶爾有幾撥身穿大戶人家奴僕服飾的男子出沒,來往於各大高門之間,傳遞消息。
其中有一批人,身上穿的是灰藍色的布袍,與別家奴僕看起來並無分別,連服色也很容易跟另外三、四戶人家混淆,但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們臉上帶著別家奴僕所沒有的自信,連腰杆也比別人挺直幾分,舉手投足,說話行事,都不是一般奴僕能比得上的。
他們的人手也比別家多許多,先是分散到各處打探消息,不久就全都聚集到一處,商議幾句,便有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的青年離開了他們,騎上一匹不起眼的馬,沿太平街向北飛奔,不一會兒便趕到了覆舟山腳下。
覆舟山腳下有一座占地極廣的大宅,坐落在山水之間,四周花樹繁茂,本是一處景致極好的所在。然而此時此刻的大宅門口卻掛著一對青白素燈籠,顯然是一戶喪家。
那青年來到大宅門前,立時飛奔下馬跑上了台階,不等他敲門,便有人打開大門迎出來,接過了他手中的馬韁,也不多說什麼。那青年同樣沒跟來人說話,逕自進了大宅,熟悉地穿過一個又一個的門,來到花園的一處亭子前,跪倒在地。
亭中只有一名中年婦人,穿著顏色素淡的衫裙,烏黑的秀髮盤成圓髻,除了一朵白紗小花,再無半點裝飾。但就算是如此簡單的打扮,也無法減去她半分美麗。即使已經上了年紀,不復青春,她的容貌仍能叫人驚艷不已。
她正倚在亭邊的美人靠上餵魚,聽見來人動靜,便回過頭來看了青年一眼:“如何?越王已經得手了?”
那青年用略帶激動的語氣答道:“是!據打聽到的可靠消息,越王的人已經在石頭山成功截殺太子,並用聖旨控制住三大營的人馬,如今馮家二將守在宮中,已經清理了通道,只等越王進京,就立刻入宮勤王!”
中年婦人冷冷一笑:“平日裡見他,只覺得他是個溫文知禮的老實孩子,沒想到做起大事來,也頗為決斷。他是個機靈的,知道只要手握兵力,便連皇兄也不敢輕易處置他,怪不得他會放著宮裡不管,先往城外跑呢!”又問:“我方才瞧見皇宮方向隱有火光,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吧?皇上可還在宮裡呢!”
那青年忙道:“師母放心,聖上無事,是東宮大火。越王除掉了太子,卻沒攔住所有侍從,想必是有人逃脫回宮報了信,太子妃知道大勢已去,為防事後獲罪受人折辱,便放火燒宮,帶著太孫殉了太子。”
中年婦人立即站起身:“都死了麼?可確認過了?!”
青年有些遲疑:“這是我們在宮中的人手傳出來的消息,但因宮中大亂,目前還未能確認,只知道有東宮逃出來的宮人說看見太子妃與太孫都在火場裡,而廣安王及其生母則在西偏殿,也都燒成了炭。”
中年婦人沉默片刻,方才坐回了原位,淡淡地說:“兩個孩子可惜了,這都是拜他們那個心狠手辣的父親所賜,想來即便他們能活下命來,也會吃更多的苦頭,倒不如早早去了,興許還能投個好胎。”
青年臉上仍舊有些遲疑之色,中年婦人見狀一皺眉:“怎麼了?有話就說!”
青年忙道:“師母,弟子……總覺得有些不安,這一回剷除太子,扶越王上位,我們雖然出了大力,還送了不少機密情報給越王,讓他行事更加事半功倍,但弟子觀越王一眾行事,卻似乎沒把我們放在眼裡,連石頭山之事,也是他們在主導,弟子曾經探問是否有我們可以幫忙的地方,對方卻只是胡亂應付了事。弟子擔心……”
中年婦人不以為意:“這有什麼?我們與他畢竟不是一路人,如此大事,稍有差錯便要牽連全局,他們行事謹慎些也是應該的。釗兒,你要知道,我們一開始就不是沖權勢去的,即便日後越王登基為帝,於我等而言,也不過是錦上添花。我一個寡婦,再添榮耀也不過是給封號上多添一兩個字,或是多賜些食邑,以我們如今的身家,還用貪圖這些麼?只要能為駙馬報仇,這些都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她看了青年一眼:“你們年輕人有抱負是好事,只是萬不可忘了初衷。”
青年臉漲得通紅,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弟子絕無此意!師母誤會了。當初先生問弟子是否有意出仕,弟子拒絕了,情願為先生打理產業,又怎會在先生去後貪圖權勢?弟子只是擔心,這一回我們師兄弟幾乎把所有人手都用上了,連隱藏多年的暗子也不曾有所保留,若是越王事後……只怕會對師母有所妨礙。”
中年婦人的臉色放緩了許多:“原來如此。罷了,你也是好意,我也就不怪你了。放心吧,越王是我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他雖有些手段,卻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我又不圖他什麼,他怎會這般對我?如今大局已定,就等越王進宮了,皇兄素來是個明白人,自會知道該如何決斷。等他召我去商議時,我再替越王說幾句好話,也就完了。你去吩咐底下人,收攏人手,靜待消息,千萬不要再插手管越王的事,免得引起誤會。”
青年又有些遲疑,但還是低頭應了,又見婦人輕輕擺手,再次猶豫片刻,還是退了下去。
中年婦人沒有理會青年的猶豫,她重新轉頭看向水面,眼圈漸漸紅了:“駙馬,我終於為你報仇了!你對大明忠心耿耿,國庫有一大半是你掙來的,連皇兄對你也是信任有加,命你為太傅教導皇子,期盼太子能學得你幾分本事,原是好意。可恨那朱雄英面上恭順禮敬,背地裡卻包藏禍心。只因你私下對皇兄說他只知書上的道理卻不懂生計民生,便暗中收買侍女下毒害你!他小時候生病,是你推薦名醫救治;他長大了學文習武,也是你為他找的先生;就連他的嫡長子受封太孫,也是因你力主倡議才得以成事的。他居然做出這等忘恩負義之事,實在是豬狗不如!”
她低頭哽咽了好一會兒,方才咬牙流淚道:“幸好你還有個好學生,越王知道太子如此倒行逆施,情願頂著罵名,助我誅除仇人!如今太子全家盡喪,你在天之靈……總算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