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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盤月月見說服不了他,有些賭氣地跺跺腳,對明鸞道:“大山哥不信你是好人,我說不過他,但我會說服他的,我們先走了,謝謝你的糙菇和雞蛋。”便要強拉那男子離開。
明鸞正看得糊裡糊塗的,見她說走就走,有些急了,追上兩步:“月月姐……”忽然就停了下來,腳邊釘著一根竹箭,箭身還在微微抖動,箭頭足足入土半尺有餘。
箭是那男子she過來的,就是一眨眼之間的事,明鸞有些呆住了,沒能繼續追上去,眼睜睜地看著盤月月朝那男子大聲抗議,卻被對方拉著急走離開,接著左臂上傳來一陣大力,被帶到大樹後頭,卻是崔柏泉怕她受傷,硬拉著她躲開的。等她重新伸出頭來探看盤月月的身影時,那兩人已經消失在樹林深處了。
“搞什麼啊……”明鸞狠擊樹幹一拳,“我跟人說話說得好好的,那人發什麼神經?!我又沒得罪他,他犯得著朝我個小孩子she箭嗎?!”
崔柏泉小心地從大樹後面走出去,來到那支箭所在地,摘了片樹葉,裹著箭身拔起來,細細察看箭頭。
明鸞走近了問他:“怎麼?箭上有毒嗎?”
崔柏泉搖搖頭,隨手將箭插到後腰,與柴刀別在一處,便盯著明鸞道:“你真是太大意了,這一帶沒有瑤民,他們會忽然出現,就代表不正常,你瞧那個男人多麼兇惡,你居然還敢跟他們的人打交道!若是這箭方才沒有she偏,你這會子不死也要重傷了!”
明鸞扁扁嘴:“誰知道他會忽然冒出來啊?我跟盤月月不是聊得很好嗎?再說了,他在這麼近的地方she箭,沒she中我,卻正好she在我腳邊,只怕是嚇唬的成分多一些,未必是想要傷害我。你也別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了。”
“能不嚴重嗎?”崔柏泉有些無奈地道,“你別忘了我們都是林場的看守,其中一項職責就是杜絕瑤民混入山中,如今瑤民都到我們跟前了,你還做夢呢!得趕緊把這件事報上去,將人驅離才行!”
明鸞吃了一驚,想起當初剛到德慶千戶所時了解到的林場看守職責,果然有這麼一條。只是三年過去,情況已經有了變化,現在德慶軍民對瑤民的防範之心已經沒那麼嚴重了,有些地方的衛所甚至出現了瑤族士兵,應該不會太嚴重吧?
她對崔柏泉道:“盤月月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們應該是被逼逃離原本的居住地,流落到這附近來的吧?要將他們趕離象牙山容易,但這解決不了問題。要不咱們先想辦法打聽一下吧?如果官圩那邊真的象她說的那樣,出現官吏壓迫百姓的現象,那就趕緊把這件事告訴柳同知,讓他想法子把那些壞官員給辦了。不然,就算我們今天趕走了盤月月他們,他們也會流亡到別的地方,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逃離官圩,也許是瑤民,也有可能是漢人,那樣事情就鬧大了!”
崔柏泉皺皺眉:“明鸞,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種事不是我們該管的,我們也不方便越權向柳同知報信。懲治官吏也好,安撫百姓也罷,那都是官府的事。咱們作為林場看守,只需盡責將事實上報即可。”
明鸞瞪著他,過了半晌才道:“你要是覺得不合適,那咱們就各退一步,先打聽清楚情況,再上報,行不?不是我要拖延,而是我覺得應該問問其他幾家看守的軍戶,看那些瑤民是從哪裡上山的,現在又住在哪兒。萬一查出來有哪家失職了,我們直接上報,不就害了他們嗎?還有盤月月所說的情況是不是真的?如果是,早些報上去,也能制止事態繼續惡化呀?最起碼,我們要知道盤月月他們究竟有多少人,情況嚴不嚴重!”
崔柏泉眉頭幾乎打成了結:“明鸞,雖說你向來有主意,但我真不覺得這件事……你有插手的必要。”
明鸞抿抿嘴,固執地仰起了小下巴:“我不是在多管閒事,只是覺得……有些事既然在我面前發生了,我就做不到熟視無睹。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多輕鬆呀,那等我們自己倒霉的時候,別人對我們袖手旁觀,也是理所當然的了?我又不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只是打聽一下消息,跟能管得著這樁事的人傳個話而已。這又有什麼?我難道還能少塊肉?!”
崔柏泉繼續皺著眉看她,但神色已經有幾分鬆動了,明鸞連忙趁熱打鐵,換上笑容朝他撒嬌:“好小泉哥,你就答應我吧——我保證,要是真有危險,我一定不再管了!”
崔柏泉望望天,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盯回她,豎起食指:“你真是我命里註定的魔障!”
第十三章碰壁
消息並不難打聽,崔柏泉只在附近百戶所那邊問了幾個老家在官圩一帶的士兵,便將事情大概弄清楚了。
盤月月所屬的部落,事實上並不是個完整的部落,總共是盤、奉、趙、唐四姓十八家,總共百來口人。他們原本是湖南的過山瑤,世世代代都按照祖上傳下來的生活方式,過著刀耕火種、吃盡一山遷一山的日子,後來隨部族遷居封川,卻一直未能拋開部落習俗,即使已經有別的瑤民從山上走下來,過起了耕種、打魚為生的安穩生活,他們也堅持不肯改變。
盤月月的祖父是部族中比較有地位的長者,他看到遷居山下的族人過的日子漸漸寬裕,相比之下自己的部落卻還固守舊習,暫時間內可能沒問題,但封川的山林是有限的,過得幾年,他們還能去哪裡?到時候他們的生計就更艱難了。而且官府對瑤民安撫之餘,也有控制、約束的傾向,他們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地遷移到別的山上,因此便想勸說部族首領,嘗試到平地上開懇荒地,向漢人學習耕種水稻的技術。但那位部族首領卻不同意,兩人不歡而散,最終盤月月的祖父只能帶著親近的四姓十八家離開了封川,來到德慶州境內的官圩瑤民聚居區。
他們剛到那裡時,因為得到別的瑤民部族的幫助,一切都還算順利,有了房子,也有了荒地,有人教他們開懇,也有人告訴他們該如何耕種。但問題是,那裡負責撫瑤事宜的典史是個貪婪的人。本來知州衙門有規定,瑤民到平地上安居,是可以免費提供荒地,由專人教導種植技術,種子、農具都是統一派發的,耕牛也是由官府出面低價出租。至於房屋、糧食等物,則是先賒著,等到來年瑤民有了收成再歸還,不收利息,瑤民開墾荒地種植後的頭三年都免稅,每年在農閒時期以工代役。可是這名典史卻仗著自己是知州親自提拔的,便自作主張改了規矩,種子、農具、耕牛一律要收高價租金,房屋糧食也要花錢去買,另外還要加收兩倍重稅,其實都肥了他自個兒的腰包。曾經有瑤民不服,想要上告,卻抵不過他是個官,手下又有錢有人,最終吃了虧,只能棄耕回山。這典史欺上瞞下,居然幾年都無人阻止他。
重稅與盤剝讓盤月月祖父帶出來的四姓十八家人對下山定居的決定產生了懷疑,只是因為盤月月祖父堅信日子會越過越好,才堅持了下來,後來的事實證明日子確實勉強還過得去,只是辛苦些。偏偏在這時候,那名典史偶然看到了其中一戶趙姓人家的女兒,被其美貌吸引,強行要納她為妾,那位姑娘本是有未婚夫婿的,只是對方有事暫時離開了,一時護她不得,她便憤而投河自盡了。這件事引起了四姓十八家極大的憤概,盤月月的祖父也心生愧疚,決心要出面找官府討個說法,不料還沒見到人,就被官兵給打了出來,許多族人都受了傷。他向其他部族求助,但典史那邊做得更絕,除了威脅其他部族不許出手外,還勒令四姓十八家搬出分給他們的房屋,接著甚至打算將他們污衊成亂民,直接痛下殺手。如果不是奉家一名青年發現了典史的陰謀,早早回報族人,他們一百多口人也許根本就逃不掉了。
他們這一百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為是匆忙逃出來的,只帶了些細軟和乾糧,大部分牲畜都沒來得及帶走,加上因為之前的事,對官府產生了戒心,便一路東躲西藏,隱匿行蹤,靠打獵維生,流浪了近兩個月,才到達象牙山附近。他們發現這山上資源豐富,人煙卻不多,周圍雖有村落,卻沒有官府,便打算留在這裡過冬。事實上,他們一到九市附近,便有人察覺到了,因不清楚他們的來歷,近年瑤民與又本地人相處得還算融洽,也沒人多事去告發。只是這種情況不可能長久,如果他們只是路過,那本地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偏偏他們選擇在此停留,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
崔柏泉之所以這麼輕易地打聽到這些消息,除了因為附近百戶所里就有對官圩情況知根知底的士兵之外,也是因為這處的百戶已經有心要對盤月月等人採取行動,作戰計劃正在策劃中,而探子也早就派了出去,只要圈定了他們的活動範圍,就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