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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儒平與胡四海啞然,後者只能慌忙將手帕送上:“殿下別傷心了,當心身子。”

    朱文至搖著頭推開手帕:“我知道,你們對章家都有些看法,覺得他們對我的事不太熱心。可是……我從踏入嶺南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死了回去的心,只想著能做個平民百姓,清清靜靜地度過餘生。姨祖父所言正合我心意,只不過我深知姨母與舅舅的期盼,也知道母親臨終前的遺願,下不了決心罷了。而姨祖父讓我好好考慮,也是希望我能想清楚,在我沒能下定決心之前,他如何能行事?再說,傳信之事關係重大,一旦走漏風聲,連累的絕不止是我們幾家人而已,姨祖父慎重行事,方是正道,非是膽小躊躇。”他看向胡四海,“當日我們在虎門坐困愁城,你走投無路之下千辛萬苦找到姨祖父,他二話不說,立刻就想法子救人,若不是他,你我安能在此閒坐?他是我尊長,待我親切如小輩,本是常理,即便當年我仍是皇太孫,他還是南鄉侯,進宮時也不曾對我卑躬屈膝,你現在非要拿宮中規矩來約束他,不是顯得太過忘恩負義了麼?”

    胡四海啞然,惶恐地跪下:“奴婢不敢。”

    朱文至嘆了口氣,轉向沈儒平:“舅舅,你方才的話我也聽明白了。雖說章家在德慶經營日久,章二叔又升了總旗,處境比你們家強得多了,但那也是有限的。他們到此也不過三年而已,章二叔的總旗之職,還是他拼了性命掙來的,又有三年苦練箭術之功。他們家也不富裕,家裡每個人都辛苦勞作,至今連家中房屋漏雨的房頂還不曾修補過呢。我知道你心裡覺得委屈,本來身上就有傷,又沒做慣苦工,不習慣。可是舅舅,沈家在虎門時的日子,不是比如今還要苦一千倍、一萬倍麼?相比之下,如今已經是悠閒了吧?章家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只要安心做好就行了,別的不必想太多。”他自嘲地笑笑,“如今我們都是虎落平陽,哪裡能跟從前在京城時相比?”  

    沈儒平一臉訕訕地,乾笑幾聲,吱唔著道:“舅舅不是嫌差事辛苦,只不過……是為你姨母抱不平罷了。她為了救你,忍辱負重,引得章家上下對她誤會重重,從前章家不知實情便罷了,如今既知她是為了你才做了那許多事,理當不再怨恨才是,可他們卻對她那般冷漠無情,整天變著法兒地折騰她……”

    朱文至吃了一驚:“怎麼會?章家不是給姨母請了大夫麼?無論是飯食還是醫藥,從不曾缺過,我聽章家人說過,每月為了她請大夫就花不少銀子呢。若是存心冷待,又何必做到這一步?”

    沈儒平忿忿地道:“殿下是聽誰胡說的?章家雖請了大夫,也給你姨母用藥,但你姨母的病情卻遲遲未見起色,分明是他們故意的!”

    朱文至微微沉了臉:“姨母的病根是在流放路上種下的,一直以來都未能痊癒,但她在虎門時,分明已病得極重,如今卻能支撐這麼久,可見是醫藥起了效用,如何能說章家是故意害她?舅舅,你其實還是對章家有怨氣吧?”

    沈儒平一窒,卻氣憤地道:“我所說的都是實話!殿下已有幾個月不曾見我大姐了?你不知道她如今都成什麼模樣了吧?!去年在東莞,咱們家裡沒余錢請大夫抓藥便罷了,如今章家醫藥俱全,飯也不少吃,她的病情卻遲遲不見好,還不是明擺著的麼?我們夫妻每每質疑章家,都叫他們訓斥一頓,趕將出來,他們分明就是心虛!你不信,只管叫了章家人來問!”  

    朱文至沉思片刻,方才道:“我會問的。舅舅還是先回去吧,無事不要過來,免得引人懷疑。”

    沈儒平氣道:“章家人可以過來,我為何不能?莫非殿下果真是嫌棄我們沈家幫不了你了?見章家有錢有勢,便倒向了他們?!”

    朱文至聞言臉色不由得一變,胡四海高聲斥道:“沈儒平!慎言!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你以為自己在跟誰說話呢?!章家人再不敬也不曾對殿下說過這些,你有什麼臉說人家的不是?!”

    沈儒平被他這話氣了個倒仰:“好……好,我算是看透了!你這閹人也不是什麼好貨!方才還客客氣氣地,轉眼就翻臉了,我倒要瞧瞧,你會有什麼好下場!”說罷轉身就走。

    胡四海被他罵得臉都氣白了,追上去攔住他:“沈儒平,你給我站住!你不向殿下賠禮,就不能走!”

    沈儒平譏諷地睨著他:“你憑什麼攔我?自個兒還見不得光呢,倒在我面前耍大總管的威風!”他回頭瞥了朱文至一眼:“皇太孫殿下,你就不管管你的奴才麼?我沈家再不濟,當年也救了你們主僕一命,護了你們三年!殿下既然知道感激章家,為何就忘了我沈家的恩義?更別提你身上還流著我們沈家的血呢!你今日對我說這種話,不知你那慘死的母親在九泉之下有知,會怎麼想?!”  

    朱文至的眼淚立刻就冒出來了:“別說了,舅舅……我沒有忘記沈家的恩義!胡四海,不得無禮!”

    胡四海不甘不願地讓開了道路,但望向沈儒平的目光中仍然冒著火,沈儒平冷哼一聲,放緩了神色:“殿下既然還記得你的母親,就別忘了我們沈家才是你最可靠的依仗。在過去三年裡,我們為你做了什麼,你心裡一清二楚。若是因為我們家一時失勢,便偏著章家,欺壓母族,日後要如何見你母親?!若不是為了你,她當日也不會死得這麼慘!”

    沈儒平甩袖就走了,胡四海不甘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撲到朱文至跟前跪下:“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將此人帶到這裡來的!”

    朱文至紅著眼圈,深吸一口氣:“罷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起來吧。”

    胡四海哽咽了:“殿下,奴婢當真只是為了您著想,萬萬沒有半點私心!”

    “我知道。”朱文至的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無奈,“你若是有私心,早就拋下我走了,憑你的手藝,在哪裡不能討生活?卻是為我之故,才連累你至此。我心裡明白,因此,即使知道你的想法有所偏頗,也不曾怪你什麼。”  

    胡四海聞言更加感動了:“都是奴婢無能,才連累殿下受了這許多委屈……”

    朱文至擺了擺手:“別再說了。你若無能,我豈非更加無能?罷了,你且起來,往山下再走一趟,看能不能將章家姨祖父或二叔、三叔請一位上來,若是他們沒空,那請章家三表妹也可。”

    胡四海怔了怔:“殿下見他們做什麼?”

    “我想問問姨母的情形。”朱文至道,“姨母當年做的事,在章家人看來,確實是不可原諒的,但她那樣做都是為了我,因此,若章家要怪姨母,我也不能置之度外。我想知道姨母的情形,若是……那將她接過來由你我親自照顧,也算是還了她的恩情。”

    胡四海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應了,但臨出門時朱文至又叫住了他:“先想法子見一見姨母,看她情形如何。若是舅舅撒了謊,我們也不至於魯莽行事,惹章家人生氣。”胡四海領命而去。

    朱文至獨自坐在屋中,思緒萬千。聽了沈儒平的話,他又回想起東宮大火那一日的情形來,心中不由得巨痛。為了救他,犧牲的人何止是母親一人?那一天簡直就是他的噩夢!  

    天空中一陣驚雷響起,屋外漸漸響起了雨聲。他從思緒中驚醒,苦笑了下,抹了把臉,忽然想起早上胡四海洗了衣裳,就晾在門外的竹竿上,只怕會叫雨水打濕了,而此時胡四海不在,他只能自己去收了。

    打開門,他正要走出去,便愣在了那裡。

    雨中,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站在那裡,幽幽地望著他。他的心不由得顫抖起來:“你……你是……”

    第四十四章捉jian

    胡四海來到山下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了,抬眼望去,天上一片灰濛濛的,仿佛染得田野間都是一片深灰。雨絲在水田間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不一會兒便濺起了小小的水花,而此時的雨絲卻已經形成了豆大的雨珠,打在人身上生疼,雨水的寒氣直滲入衣內,叫人忍不住冷得直發抖。

    田野間已經幾乎見不到人影了,本來在田間勞作的農夫農婦們已叫忽如其來的大雨趕回了家中,只遠遠瞧見半里外的黃大戶家田地里,還有人拉著頭黑水牛往土路上走,大概是剛剛結束了一番勞作。胡四海不曾帶雨具,只匆匆摘了片巴蕉葉擋雨,又哪裡擋得住?眼見著章家田地就在前方不遠處,忙三步並作兩步快跑向前。

    只是到了章家田邊,他腳下一頓,便遲疑起來。太孫囑咐他先向沈氏詢問,看章家是否真的不肯為後者請醫,但沈氏勢弱,如果他明晃晃地進了章家大門,再說探望沈氏的話,章家人能讓他們單獨說話麼?若不能單獨詢問沈氏,沈氏又怎肯說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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