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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因為她病後體弱,老媽不知從哪裡弄到一個補身的中藥方子,天天抓了藥,在家裡煮給她喝,那藥苦死了,但喝了以後確實有效,加上老媽淚眼汪汪的,她只得硬著頭皮喝了整整兩個月,直到離家去上大學,才擺脫了。那時候她還覺得自己終於解放了呢,可如今……她想要喝都沒法喝了,反而還要天天給別人熬藥……
“媽……爸……哥哥……”明鸞忍不住呢喃出聲,盯著小泥爐的火,視野卻越來越模糊,一把擦掉臉上的淚水,卻總也擦不完。
誰稀罕穿越呀?!她想當張曉鳴,一點都不想做章明鸞!她想她的媽媽,想她的爸爸,想她的哥哥,想她那間舒服中略帶些凌亂的小房間,想她家陽台上養的那隻老烏龜,想媽媽做的家常菜,想老爸的嘮叨,想哥哥的電腦……
她還想剛剛拿到手的那份好offer,名牌公司,高工資高福利,她可是實習了好久拼死拼活表現才爭取到的,連公司宿舍都分派下來了,兩室一廳的小公寓,兩個人住,室友是一個部門的同事,跟她很聊得來,上司要求雖然嚴格,心地卻很好,同事間就算偶爾有些小口角,卻沒什麼勾心鬥角的糟心事,樓上那家大公司還有個精英帥哥頻頻勾搭她一起吃午飯,她正打算要答應呢……
她在現代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會被丟到這個時代來?一來就生病靜養,院子都沒出過,等到終於放了風,章家就出了事,流放三千里不說,路上還遭了無數的罪,親人完全不給力,不是腹黑反派就是聖母小白,除了拖後腿啥都幫不上忙,有這樣的穿越嗎?!別人就算不穿公主王妃、貴族小姐,最差也是個農家女或大戶人家的小丫環,好歹有致富發家的機會,可她呢?能活命就算不錯了!別人穿越都能過得更好,她怎麼就這麼悽慘呢?老天爺是在玩她嗎?
她不想待下去了!老天爺也好,玉皇大帝也好,穿越大神也好,時空管理局也好,誰能把她弄回現代去呀?!
現代的親人才是她的親人呢,就算是神,也不能無緣無故就強迫人家骨肉分離吧……
明鸞再一次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水,發現藥已經煮得差不多了,扁扁嘴,不情不願地拋開自己的思緒,起身去叫人:“父親!藥快好了!”
章敞有些慌亂地從房間走出來:“藥好了麼?怎麼不叫我去熬?可是你母親熬的?”瞥見廚房裡只有明鸞一人,愣了愣,皺起眉頭:“你母親去哪兒了?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讓你一個孩子干呢?”
明鸞取了乾淨的碗出來,移開了火爐上的藥鍋:“被大伯娘叫去了,天知道在幹什麼?她最會纏人,母親又不好意思拒絕她。”
章敞連忙接過藥鍋,將藥汁倒入碗中,結果手上無力,顫悠悠的,瓦鍋又燙,幾乎沒灑出來。明鸞瞥了他一眼,不聲不響地將碗放到地上,用雙手拿起了另一隻藥鍋,把藥給倒好了:“您那碗是給二哥的,這一碗是給騏哥兒的,剩下的還有二姐姐和四妹妹的。您先送過去,我還要煮大伯娘和周姨娘的呢。”
章敞訕訕地道:“你去送吧,熬藥的事就交給我。”
明鸞瞥他一眼:“我不要跟病人接觸。”章敞有些生氣:“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那都是你的親人!”明鸞沒理他,逕自將藥渣倒出來,用糙紙分開盛了,做上標記區分,便拿著瓦鍋到井邊去清洗。章敞氣得在原地跺了跺腳,終於還是決定先送藥,回頭見了妻子,再叫她來教訓女兒。
陳氏過來的時候,明鸞理都沒理,由得對方說了半日孝義禮數的話,也不過是當耳旁風。她早就想清楚了,現在的家人都不是她真正的親人,既然他們不把她當一回事,她幹嗎要在乎?
看到女兒這樣的反應,陳氏也有些生氣了:“你是幾時變成這個樣子的?從小兒我就教你禮義廉恥,教你為人處世,幾時教過你這般對待長輩?!”
明鸞冷笑一聲:“我人早就變了,母親到現在才發現,也夠叫人吃驚的!”她自章家出事後就無心再加掩飾,可章家上下就無一人發現她的異狀,就算覺得她有了變化,好象完全換了個人,也都通通歸因於家變,這還真是件諷刺的事,不是嗎?
“你……”陳氏強壓下火氣,“我知道這幾天為著家裡人一個接一個地病了,你小小年紀就要從早忙活到晚上,心裡不痛快,但你也要明白,今非昔比,如今我們章家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你是章家的子孫,又豈能繼續像從前那般養尊處優?母親不也是日日勞作麼?你就……”
“誰為這個生氣了?!”明鸞仰起頭,“我要是惱這個,就不會主動幫你的忙!”
“那你惱什麼?”陳氏追問,“你把心裡話都說出來,是為你大伯娘的事,還是為你弟弟和姨娘?都是一家子骨肉,你心裡再害怕,也不能拋下他們不管啊!今日是他們病了,倘若病的是你,其他人也一樣會盡心盡力來照料你的,這才是一家人啊!怎能為了一己之私便冷情若此?!”
明鸞只覺得有些無力。她生氣,難過,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幹活辛苦,但更重要的是,她如此盡心盡力地為這個家出力,想讓他們儘快好起來,可提出的所有意見卻被一概打回,他們好象覺得,為了關心的親人哪怕丟了性命都在所不惜,所以……一切珍惜生命的行為就都顯得不近人情了!她身為這個家的一分子,就該像其他人一樣奮不顧身,只要有一點遲疑,就是無情無義,不孝不悌!
她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根本就是雞同鴨講,溝通不了,就不溝通了吧!她承認自己涼薄,承認自己自私,行了吧?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她光是要活下來就已經費盡全力了,為什麼還要為這些冥頑不靈的所謂家人生氣難過?
明鸞沉默,陳氏卻不能沉默,她現在真的看不清這個女兒,以前女兒雖然行事魯莽,又愛胡鬧,但在長輩面前卻從來禮數不缺,畢竟從小是由她教養長大的,再荒唐也不會失了大家子的體面,可如今的女兒,不但對待長輩越來越無禮,甚至對她這個親生母親,也越發失了恭敬,再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陳氏沉聲道:“你給我好好思過,等你想明白了,再來找我。若是你還冥頑不靈,就別怪母親罰你了!今晚上不許你吃飯,明早我再來問你!”說罷摔手就走。
明鸞看著陳氏的背影,撇了撇嘴。不讓她吃飯又怎麼樣?現在能下廚的就只有陳氏一人,大不了等別人吃完了,她再煮就是了,又不是在南鄉侯府里,長輩說不給飯吃,就沒丫頭婆子敢送來,就算她想去廚房自己燒,也有無數人攔著不讓出門!
陳氏哪裡知道女兒此時心裡的想法?她只覺得心中愧疚,因連日來全副心思都放在丈夫與庶子身上,竟然忽略了對女兒的教育,以至於後者行事失了分寸,等到家中天花疫情過去,她一定要把女兒帶在身邊仔細教養,不能叫女兒再有絲毫行差踏錯之機。
正想著,她聽到丈夫的叫喚,連忙循聲去了正屋。正屋裡,大夫正與章寂說話,章放、章敞都在場。
大夫道:“病人吃了藥,應該可以安睡幾個時辰,等明早醒了,再吃一次藥。晚生明兒傍晚會再來,到時候看病人的情形,再開方子。”他拿過一張紙,“這上頭又是一個藥方,不是給病人吃的,卻是讓府上熬成藥水沐浴用的,病人若是身體可以支撐,也可用布沾了藥水擦身,其他人則一定要日日用它淨身,以防受病氣感染。”又拿過第二張紙,“這個方子有預防之效,效用不大,但比沒有強,也可強身健體,避免感染時疫。府上沒有得病的人最好每日早晚喝一次,以防萬一。”
章寂鄭重接過方子,遞給章放收好:“多謝大夫,我們一定會依令行事的。”
“除此之外……”大夫沉吟片刻,“府上病人分居於數處,不利於隔離,最好是集中在一兩間屋子裡。屋子要打掃乾淨,每日打開門窗通風,不可有積水,排泄物要清理乾淨,床鋪被褥最好勤換。病人的衣物要徹底洗淨,也可用先前那淨身用的藥汁浸泡後曬乾或風乾——一定要是干慡的,才可再用。病人臥床,要常常翻動其身體,以防褥瘡,要多喝水,三餐都要吃,菜肉都要有,若是身體沒有力氣,就很難熬過去了。另外……有幾位病人身上生了膿皰,有可能會覺得發癢、疼痛,會忍不住伸手去抓,要記得嚴禁這種行為,若是病人實在忍不住,就拿布條將他們的手腳束縛住。這些膿皰要是抓破了,很可能會致使病情加重,即使日後病癒了,也會留下難以去除的疤痕。”
章寂、章敞連聲應著,章放想起兒子與女兒都生了這種膿皰,尤其女兒臉上的膿皰已經抓破了好幾個,若是日後留下了疤痕,豈不等於破相了?不由得懊悔萬分。侄女明鸞先前就曾私下提醒過他,可他那時只當是小孩子胡說,沒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卻是真知灼見,早知道就聽她的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