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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愣住了,一時啞然。
宮氏冷笑道:“三丫頭說得好!敢情這才是大嫂子的目的呢!說得好聽,其實不過就是念著娘家人罷了。我們家的案子是皇上親定的,還會有什麼變故?別說如今皇上看中的儲君人選是衡王不是越王,就算真是越王繼了位,他還要守三年父孝呢!萬沒有前腳才繼位後腳就違逆親父遺命的道理!他若真這麼做了,就算那位子坐得穩當,天下人的口沫子也能把他淹死!”
陳氏又皺起眉頭,勸她:“二嫂,別這麼說,大嫂她……不是這個意思。”表情卻有些勉強,語氣也不是十分肯定。
沈氏道:“二弟妹,你想得太簡單了,若越王真會在乎天下人的說法,又怎會幹下弒兄逆父的罪行?我這話絕不是空穴來風,你試想想,如今外頭都說皇上有意立衡王為儲,可立儲詔書還未下呢,越王又遲遲不出現,他能甘心嗎?到時是個什麼結果還難說,我們留下來,好歹能看個清楚。再說了,你與二叔一向和睦,這些天還為他擔心不已,怎的如今就捨得不見他一面,先行回鄉?”
宮氏一窒,有些不自在地扭開了頭。她其實也是怕了,如今她兒女俱在,自然是先緊著親骨肉。再說,她和孩子們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見一面也改變不了丈夫要被流放的結果,那為何還要冒險留下呢?
陳氏也感到幾分羞愧,紅著眼圈道:“大嫂子說得是,相公這一去,還不知道幾時才能回來,當日匆匆一別,總要叫他臨行前再見一見家裡人。再有,我們如今已經出來了,行事方便,總要給他們置辦些路上用的東西,或是安排幾個人跟著侍候,不然父親已經上了年紀,二伯與相公又是沒受過苦的,這一路北上,哪裡受得住?”
沈氏眉眼舒展,帶著欣慰的微笑:“三弟妹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我就是這個意思。”
明鸞暗暗咬牙,又擠出一個天真的笑:“好啊好啊!我們給祖父、伯父和父親多多準備好東西,送他們平安離開,再回家去。”接著又歪歪頭,“可若是沈家的案子到時候還沒有結果,又怎麼辦呢?還要再留下來等消息嗎?”
沈氏的頭立刻轉了過來,目光有些深:“三丫頭,你好象……一直對大伯娘有看法?那天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麼?那些話都是馮四奶奶胡說的,你真的誤會大伯娘了!”
明鸞的語氣非常冷淡:“我沒有誤會啊,我只是很純粹地在問你。大伯娘為何如此在意?清者自清嘛,我那天只是小孩子家不懂事胡說八道的,娘叫我賠罪,我也賠過了啊。莫非大伯娘還不肯原諒我?我真的很相信大伯娘的,因為事實勝於雄辯,大伯娘會用事實證明自己的清白。”
沈氏抿了抿唇,沒有說話。陳氏暗暗瞪女兒,明鸞卻朝她笑笑,捧了茶遞過去:“娘渴了麼?是不是要喝茶?”
陳宏清了清嗓子,言氏也從呆愣中醒過神來了,乾笑道:“瞧我,居然沒留意茶壺裡已經沒水了,梅香,快添茶來!”
丫頭進來續了茶水,屋裡又重歸平靜。這一回陳宏先說話了:“方才你們說的那個提醒你們早些離京的官員,原話都是怎麼說的?還有那位馮四奶奶又說了些什麼?我在外頭打聽了幾日消息,雖知道些風聲,到底不如你們局內人看得清楚,且把經過都細細給我說一遍,我好替你們拿主意。”
沈氏忙道:“不敢勞煩陳五爺。說來我們家這案子也是受了池魚之災……”
明鸞站起身走到陳宏面前道:“五舅舅,你是男人,又是做官的,想必比我們看得清楚,我把事情告訴你,你替我們分析一下好不好?”
沈氏吃了一驚:“三丫頭!”她站起了身。
陳宏看著明鸞,眼中有些訝色:“好是好,只是你母親她們尚未開口,你怎麼先說話了?而且你小小年紀,如何知道其中的內情呢?”
明鸞道:“我從頭到尾都看著、聽著呢,自然知道內情。其實如果祖父或舅公他們在這裡,我就不會向舅舅求援了。母親她們都是女流,雖然知書識字,也懂得管家,但對朝中的大事,有時會無法判斷孰重孰輕,甚至有可能會感情用事,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舅舅是我母親的親人,知道我們家有難,就急急丟下正事趕來,可見是信得過的。這案子又不是什麼機密,告訴舅舅也不打緊,只是舅舅自己需得仔細,不要輕易告訴了別人,不是怕您泄密,是怕有壞人知道了對您不利。”
陳氏臉色發紅,手足無措地上前道:“五哥你別見怪,這孩子平時被我寵壞了,說話沒個輕重……”
陳宏沉吟片刻,對陳氏道:“我瞧鸞丫頭說話有條有理,顯是個早慧的孩子。她信得過我,我心裡也頗欣慰,且聽聽她是怎麼說的,你們從旁拾遺補缺,若有不方便叫我知道的地方,再攔她不遲。”
陳氏便不再說話了,但是沈氏卻仍舊不贊成:“這如何使得?”宮氏在旁冷嘲熱諷:“如何使不得?我們家如今就缺個人拿主意,我看陳五爺就很好,又是三弟妹的哥哥,比大嫂子可靠多了。”沈氏暗暗氣惱。
明鸞沒心情去等她們拌嘴出個結果,立刻就開始說了,從常氏生日那天發生的事說起,凡是親身經歷過的,都簡單地提了提,雖然沒提自己偷聽的事,卻把小宮氏的話一一複述了出來,連盧金蟬探監時提過的消息都沒有遺漏。等到她說完,已經是一更天了。
陳宏聽完後久久不語。言氏悄悄打量了沈氏幾眼,沈氏倒是很鎮定。明鸞沒有明說她做了什麼,所述也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只是在遣詞用句間露出幾分暗示,她也沒法說明鸞是在撒謊。
陳宏終於開了口:“事情我都知道了,明兒我繼續差人去打聽消息,看能不能讓你們在離京前見一見侯爺與妹夫他們。但離京的事還是要儘快預備起來,等見過了人,就趕緊離開,不要再耽擱了,若真擔心京里的情勢,也該先把孩子們送走,留一兩個人在京中觀望便可。”
宮氏、陳氏與明鸞聞言都鬆了口氣,言氏笑道:“那我就叫人備車馬行李去,還有侯爺與妹夫他們路上要用的衣裳銀子與時令藥丸,都要打點了,若是能打聽得押送的官兵是誰,興許還能疏通疏通,看路上能不能派幾個人去照應。”宮氏聞言大喜:“那就多謝五奶奶了!我明兒也回娘家去一趟,我家相公的東西就交給我來準備吧。”
眾人皆大歡喜,獨沈氏一人皺眉,欲言又止,但不等她說話,外頭的下人便來報說:“章家二少爺接回來了。”
宮氏立刻跳起身跑了出去,一見立在院中的兒子,便撲上去抱著哭了:“我的兒啊!才幾日不見,你怎的瘦成這樣了?病好了麼?吃過藥了麼?對了,趕緊吃飯……”
章文驥一臉病容,但情緒卻還好,連聲安慰母親:“兒子沒事,已經吃過了,不過是感染了風寒,養幾天就好了。祖父與父親、三叔在牢里也都平安。”
洗硯在旁勸道:“章二奶奶,小的在路上侍候二少爺吃了些茶水點心,只是還不曾梳洗用飯。”
宮氏反應過來,連忙道:“那快去梳洗用飯,還要請大夫來瞧瞧,開方子抓藥……”
言氏笑著上前勸說:“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我瞧著哥兒的氣色還好,只要好好將養,很快就會沒事的,還是趕緊回房梳洗歇息去,有事明兒再說吧。”
宮氏忙道了謝,又推兒子回房,文驥卻有些猶豫地看向沈氏:“大伯娘,前些天小姨父來過牢里探監,說了些事……”
沈氏頓了頓,柔聲道:“我知道了,你小姨也來跟我們提過,不要信他們說的話,他們是實在找不到太孫了,才想找我們打聽的,其實我們家從東宮起火那日起就被圍住了,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要先自亂了陣腳,叫他們疑心。”
文驥聞言鬆了口氣,笑著點頭說:“侄兒知道了。”然後便乖乖隨母親離開。
明鸞有些無語地轉過頭去,沈氏在章家的好人形象還經營得挺成功的嘛,該不會連章寂他們都相信她在這件事上沒做過手腳吧?
此時夜已深了,眾人各自回房休息,陳宏沒說什麼,但不久之後卻讓妻子言氏送了幾件衣裳去妹妹那裡,又細細問了許多話。陳氏對沈氏一向是信服的,哪怕知道她有可能瞞著家裡人私下做了些會給章家帶來禍患的事,也不願意說她的壞話。言氏只試了幾句,便試出了她的態度,嘆了口氣,道:“你已經是章家的媳婦了,妯娌和睦自然是好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有一點,你還有夫婿兒女,要多多為他們著想。哪怕與你嫂子再親厚,也不能插手管人家娘家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