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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兵心中一喜,迅速將銀角子袖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也沒什麼可做的,自洪武末年以來,我們這兒就沒什麼大戰了,也就零星有些小亂子,因此千戶所的兄弟除了日常訓練,沒什麼事可干,只能把心思花在屯田上。嶺南地方水稻是一年兩熟,倒也不缺糧食,少幾戶軍屬屯田,不算什麼。倒是德慶這兒的幾處高山林場,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看著,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跑進山里瞎玩,亂砍亂伐尚在其次,不慎引起山林大火,才最是要命的。因此早從十多年前開始,知州衙門裡便有規矩,每年總要從千戶所里派幾個人駐守各處林場,以防萬一。你們去的象牙山林場,南邊山腳下原有個老軍戶守著,半年前鬧山火,被燒死了,一直沒人接手,兩個月前來了一家流放的,方才補上。只是那家人只有一個半大男丁,其餘都是女人,管不了什麼用。你們一家子人口不少,有男有女,可惜男丁身子弱些,不好拿刀槍殺敵,看守看守林場,估計還是幹得來的,若是還有空閒,那山腳下那麼多地,隨便開墾幾畝種點糧食蔬菜自己吃就好了。”

    章寂與章放聽到這裡,便知道這個安排可以說對章家相當有利,說不定便是周合那邊的助力。雖然不知道這象牙山林場有多大,但整個山南地區若只有兩家人看守,又不用固定每年上交糧食,除了山居清苦些,便是再輕鬆不過了,也就是巡山一事要費些力氣而已。  

    但他們卻高興得有些太早了,那小兵接下來又提醒說:“咱們這一帶有不少瑤民,他們都是四散而居的,雖說如今朝廷對他們是安撫為主,近年來也少惹事了,有不少人甚至還安分地下山學起種地來,但總有些不老實的傢伙,不肯受朝廷管教,便躲到山溝溝裡頭占山為王。德慶各地林場都是山地,你們守著象牙山,也要警醒些,別叫人鑽了空子,不然日後出了事,你們可逃不過一個失職之罪。”

    章放忙笑著向那小兵道謝,好聲好氣地把他送走了,小兵心裡高興,還特地提醒他,每旬都要記得參加千戶所的集訓,萬萬不可耽誤了,千戶大人在這件事上頭一向管得極嚴的。

    送走了信使,章家人齊集在一處商量日後的事。對知州衙門與千戶所安排他們去象牙山林場,大部分人都覺得是件好事,唯有宮氏有些不以為然,但她昨日才吃了大虧,又被丈夫狠狠教訓了一頓,心裡正害怕著,便不敢多言。一家人商量過後,覺得還是早日往林場去為佳,此時已進臘月,還不知道林場那邊是什麼情形,總要趕在年前安頓下來,才能過個安穩的新年。

    德慶已是他們流放路的終點,到了此處,入了軍籍,又安排了執役處,他們便不再是行動受限的流放犯,只要是在德慶境內,都可以自由走動了。其中章放因為是家中最年輕力壯的一人,被充入旗軍,也就是正軍,年下正好領一份軍餉,還有軍服、兵器等物,而章敞則算是余丁,只需負責輔助性的工作,但也要跟著章放入營。只是眼下新年將至,軍戶們都放了假,要等正月過後才回來報導。  

    既得了假,章寂便派章放去知州衙門打聽自家起行的日程,章敞則被差到外頭大街小巷上探聽象牙山林場與九市的情況,比如哪裡可以僱到車馬行船往那邊去,九市鎮上又有幾戶人家,幾家商鋪,缺些什麼東西,可以早早在城裡置辦好了再帶過去,等等。此時他們隨身帶的衣服鞋襪與乾糧藥丸等物已經不多了,也要往城裡四處看看,能不能補買一些。

    明鸞自告奮勇跟出去打打下手,結果因為昨天落水,有些風寒症狀,被勒令留在住所內休養。宮氏與陳氏都是習慣了在內宅生活的婦人,從沒試過獨個兒往街上走動,與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搭話。然而到了此處,她們再不習慣也要適應身份上的轉變,章寂在兩個媳婦面前猶豫了一會兒,才點中陳氏隨他到街上去找藥鋪,轉了半個時辰回來,便抓好了一付藥,熬給明鸞喝下,趕了孩子去睡覺。

    明鸞喝了藥,卻沒有睡意,躺在床上發呆,聽得陳氏在低聲跟章寂說:“方才那家藥鋪的掌柜很是客氣,一直在贊我們家的方子好,公公不如就依了他,將方子賣幾個錢,手頭上也能輕鬆些。”

    章寂道:“我們家素有幾個私家方子,自然是極好的,只是用的藥大多不是便宜貨色,如今手頭緊,給三丫頭抓藥的方子已是修改過的,專尋那便宜易得的藥材換上,不然一付藥就得花上幾錢銀子,哪裡吃得起?這樣的方子,便是給了那掌柜,也無甚用處。”  

    “話雖如此,但這德慶一地也不是沒有達官貴人,未必人人都吃不起貴重些的藥,父親只管把方子賣與他,只當是結個善緣吧?家裡人身子大都有些弱,日後怕是多有吃藥的時候呢。”

    章寂略一沉吟:“你這話也有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明鸞眨了眨眼,覺得這番對話有些意思,不一會兒陳氏過來看她,見她睜著眼睛不睡覺,便嗔道:“怎麼不睡?睡著發了汗才好得快呢。”

    明鸞笑道:“母親,您剛才跟祖父說什麼來著?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懂生意經。”

    陳氏瞪了她一眼:“又胡說了,這算什麼生意經?不過是賣些東西罷了。”說罷又嘆了口氣:“如今不比往日,有些規矩也該改改了,若還像從前那般處處端著大戶人家的架子,什麼事都不肯做,早晚要受苦的。難不成我一個出了嫁的女兒,接連受了娘家援手,還要靠娘家人養活一輩子不成?”

    明鸞縮在被窩裡偷笑,心中暗暗叫好。只要家裡人願意走出這一步,還怕以後的日子過不下去嗎?這群高門大戶出身的公子哥兒、千金貴婦們也該沾點菸火氣了。  

    章家人在駐地里停留了三天。在這三天裡,章放把整個州城給逛熟了,還認識了好幾個知州衙門裡的差役,搭上了話;章敞則頭一次跟他眼中的鄉下粗人打起了交道,買了些米麵,甚至還厚著臉皮在駐地門口的街上擺了半天攤子,給人寫家書,掙了十五文錢,當晚便對著那十五隻銅錢發了一夜呆;陳氏打扮成普通軍戶女眷的模樣,跟著別的女眷們去了集市,大著膽子跟人討價還價;就連宮氏與玉翟,也在章放的一再催促下大著膽子走出駐地,在街道對面跟貨郎買了些針線回來,預備日後做女紅掙錢。

    這期間還有個小插曲。玉翟隨母親上街,總是顧忌著自己臉上的麻子,便躲躲閃閃的,反倒有些引人注目,而且還引來了一位熟人——梅嶺上見過一面的那位柳同知的兒子柳璋。德慶州同知柳文信是新上任的,比章家人早到德慶幾日,柳璋跟著家人出門熟悉道路,偏巧遇上了宮氏與玉翟,從後者的動作上一眼就認出她來了,還上前笑著打了聲招呼。宮氏以前沒把這對父子放在心上,如今聽說他父親在德慶為官,臉上便堆滿了笑,有心討他歡喜,不料玉翟惱羞成怒,硬邦邦地把人頂了回去,便跑回駐地了,將宮氏獨自晾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幸柳璋雖覺得詫異,卻沒有生氣,還很有禮貌地向宮氏告別。

    雖然有些不圓滿之處,但家裡每個人都有了進步,明鸞心裡高興,也摻了一腳。她跟著陳氏出去採買物品,殺價殺得極狠,看得陳氏目瞪口呆,卻著實替家裡省下不少錢。她還常常仗著外表年紀小,嘴甜說好話哄人,討了不少搭頭回來,有時是兩根蔥,有時是個米袋子,有時是半尺白粗布,又或是一捆糙繩。雖然都是小東西,卻十分實用,只是陳氏忍不住私下教導她,不要太過小家子氣,事事斤斤計較。明鸞卻不在乎,如今章家又不是什麼侯門大戶,便是小家子氣些又如何?  

    這三日裡,章放跟衙門的人混熟了,倒是打聽到不少消息。比如兩個月前被分派到象牙山南看守的那家流放來的軍戶,居然不是陌生人,正是京西三大營里最靠近石頭山那一處的軍營統領崔萬山家。

    當初太子奉旨前往京西三大營閱兵,不想當時還是越王的新君建文帝與外戚馮家發難,對太子下了毒手,崔萬山等三名統領深受先帝器重,本該出面阻攔才是,不料他們不但沒有阻攔,反而還約束手下軍士,不許插手石頭山之事,導致太子慘死。事後先帝大怒,將三大營的正副統領全數下獄,命人嚴刑拷問,只是後來情況急轉直下,章家人自顧不暇,也沒留意這些武官們的結局,想著他們好歹也是擁戴建文帝登基的功臣,如果能在先帝手下保住性命的話,理當飛黃騰達,卻沒想到今日在德慶居然會聽說崔家人的下落。

    據知州衙門裡的人說,崔萬山已經被斬首,其長子年僅十六周歲,剛剛補了軍職,也一併被斬了,唯有庶出的幼子因年紀只有十一歲,與女眷一併保住了性命,卻被流放三千里。算算時間,崔萬山父子被斬首,居然是在新君登基之後!

    章放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新君雖然暴nüè,但對功臣馮家卻是極好的,這崔萬山間接助他除去太子,可說是立下了大功,若是先帝下令處斬的,倒也罷了,偏是在新君登基之後才被處死,這就太說不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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