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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氏一愣:“可您方才不是說……”
“那裡多人走私不假,油水豐厚也是事實。”章寂冷哼,“可老周說那裡死人多,也不曾撒謊!過去十年裡頭,那地兒幾乎是一年換一個千戶,連兵部都盯上了,你道是什麼安穩的好去處?若是對付倭寇,我便是丟了這條老命也無所謂,可叫我為點財貨跟人爭利,還叫人算計死了,我還不如死在刑部大牢里呢!”
宮氏訕訕地縮了縮脖子,章放連忙道:“父親不要生氣,她一個沒見識的婦人,能懂得什麼?”
章寂重重地哼了一聲:“若真有安穩的好去處,難道我不想麼?即便我盼著殺敵立功,重振家門,那也是過去的想法了,咱們家如今受苦受難,沒了好幾個孩子,正是該休養生息的時候,我有再大的雄心壯志,也不會在這時候固執!可是,別人未必容得我們過安穩日子,別瞧著有肉便巴巴兒地撲上去了,也不怕人家在肉里下了毒,咬一口,便死無葬身之地!”
章放章敞都乖乖聽訓:“父親說得是。”宮氏、陳氏也不敢出聲。
章寂想了想:“東莞是不能去的,且不說那裡是肥缺,指不定有無數人爭搶,區區四天光景,不夠我們打點,而且那裡離高家的勢力也太近了些,雖兩個千戶不是一路,也要謹防人家暗地裡搗鬼,倒不如選別處為佳。靖海那處……雖然倭寇並不厲害,但地方上卻有些不太平,軍民之間常有衝突,去了,於我們無甚益處,反而易受其害,還是選擇德慶千戶所最為穩妥。”
章放忍不住問:“可德慶不是有瑤亂麼?我聽說瑤人鬧起來,也是厲害得緊。”
章寂搖搖頭:“不妨事,羅旁瑤亂由來已久,但在洪武末年鬧過一次後,朝廷便採取安撫之策,這些年瑤民已經老實了許多。況且德慶離瑤人所居之地還有些距離,即便真鬧起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事。我們先到那裡去,休養生息幾年,等恢復了元氣,再看是否有法子另尋出路。”
章寂是章家大家長,他既然拿定了主意,其他人自然只有聽命的份。只是宮氏還忍不住有些抱怨:“選了半日,偏選中個從來沒聽過的小地方,指不定還有更好的去處呢?”被章放一眼瞪回來,不敢再吭聲了。
明鸞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對於德慶這個地方,她只知道老媽以前光顧中藥店時曾特地問過店裡的首烏是不是德慶產的,可見那裡的中藥應該挺有名,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了,但先前她曾向周合打聽過,說那裡是在西江邊上,有山有水,交通倒還方便,便接受了這個決定。
周合得知章寂的決定後,也是連連點頭:“我也覺得那裡最好。那裡的貢柑不錯,茂元升曾經派人去那裡收貢柑,販往別處,只是獲利不多,從明年開始,倒可以多走幾趟。”
明鸞瞧了他幾眼:“周爺爺,你知道東莞沒倭寇?是故意嚇我們的?”
周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原不知親家老爺知軍事,不然就不會故意瞞著了。我想著你們聽說那裡有倭亂,一定不會去的。”
明鸞笑了,又想起一件事,急問他:“祖父說,我們可能只剩下四天時間了,來得及麼?”
“來得及。”周合微微一笑,“德慶千戶所的人已經在城中等了將近一月,因不巧與李師爺生了小隙,至今還未能辦好事情返回,心裡早已積滿了怨氣。他是一定要回德慶過年的,這時候只要有人肯去,他必然應承,我再托人往府衙里打點打點,再加上德慶的人使一把力,事情就成了。”
明鸞鬆了口氣,忙笑著向周合道謝。
眾人回到住處不到半日,周合便派人來傳信,說德慶千戶所的人已經答應了,明日就去府衙找人說話,雖然他得罪了李師爺,但知府身邊也不是只有一個師爺辦事,況且他與李師爺的矛盾是眾人皆知的,只要疏通得好,高家的人多半來不及起疑。
事情算是定下了一半,明鸞與陳氏自然是慶幸不已,但宮氏卻心中悻悻。哪怕是章寂拿定了主意,她還是希望能住在稍稍繁華些的地方,對於周合、馬掌柜等人選定的清遠、德慶,通通不滿意。
她更不滿意的是,明鸞身為小輩,處處拿尖要強,搶在頭裡,仗著周合等人的勢,竟對她這個伯娘不敬,多番冒犯,哪裡象個有教養人家女兒的模樣?偏陳氏對此視而不見,有時甚至還幫著女兒給她這個嫂嫂沒臉,叫她如何忍得住氣?雖然玉翟勸她家和萬事興,可也要看別人是怎麼對她的!過去她倒是想著家和萬事興,不與沈氏計較,卻把兒子的命都葬送了,如今陳氏也是這般,她怎麼還能再忍讓下去?!
只是想到如今章家事事都要依靠周合,她勉強按捺下去,只等日後離了周合,再行計較。
廣州府衙很快就下了文書,將章家父子三人發配德慶千戶所,再加上德慶千戶所另外找到的四十來個人,勉強可以交差了,千戶所派來的那名小武官便命眾人各自備好行囊,次日即刻起程。李師爺看到發解文書方才發覺,可惜已經來不及,不過看到章家人要去的是德慶,算不得什麼好地方,倒也沒有冒險破壞此事,只是暗中分別給雷州衛與大鵬千戶所去信,告知實情,問他們接下來該如何對付章家。
明鸞一行人匆匆收拾好行囊,第二天清晨早早趕到江邊碼頭,沒等多久,章家父子三人便被押送過來了。他們按規定是要與其他軍戶一道坐船的,身上已經去了刑具,但考慮到同行的軍戶大多數是帶著家眷的,不好另外尋船坐,便放寬了要求,讓眾人各自分開坐船。周合幫著雇了條船,讓章家人能齊聚在一處,接著卻要與她們告別。
陳氏有些驚訝,含淚問:“周叔不能與我們同行麼?”
周合淡淡地道:“與你們一樣的軍戶眷屬有很多,我雖有意照應你們,卻擔心叫旁人看了,會引起非議,於你們反無益處。放心,我已經托人往千戶所打點過了,必不會叫你們吃苦就是。”
陳氏察言觀色,只覺得他眉間積鬱,似乎隱瞞了什麼,忙追問:“周叔可是有什麼事瞞著我?難不成是家裡出事了?!”
章寂在旁眉頭一皺:“是不是京里的人知道陳家在幫我們了?”
周合猶豫了一下,方才道:“京里是否知曉,我不清楚,但昨晚收到吉安急信,說五爺辭官回鄉了,不知是不是受章家案子影響。為穩妥起見,我最好不要再繼續陪你們上路。所幸剩下的路已經不多了,你們應該可以平安走完。”
陳氏的眼淚一下便冒出來了:“都是我害了五哥!”章寂嘆道:“終究是我們章家連累了好親家。”他握住周合的手:“千萬代我向親家賠罪,若我章寂有幸,還有再見親家之日,必定親自上門道謝!救命之恩,我章家永世不忘!”
章家人坐的船慢慢離開了岸邊,看著岸上的周合越來越遠,明鸞心裡酸酸的,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這一路走來,章家能得保平安,都是託了周合、洗硯,還有他們身後的陳家人的福,所謂患難見真情,莫不如是。
明鸞在船頭傷感,卻沒發現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宮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五十九章爆發
從廣州到德慶州有將近四百里地,走水路只需逆流而上就能直達。章家人隨著千戶所的武官,與其他軍戶分別坐船同行,因冬日江水水位略低些,走得並不快,足足用了兩天半功夫,才到達德慶州地界,但離官衙所在地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千戶所的武官向每條船上的軍戶下達命令,讓他們減慢速度,相互靠得近些,別落了誰在後頭。
宮氏坐在艙口處,掃視周圍的青山綠水,心裡便是一陣不得勁兒。雖然早就知道德慶只是個小地方,但親眼看見這遠遠稱不上繁華的景象,她心裡當然高興不起來,時時向女兒抱怨,又跟章放吐苦水:“你瞧,我早說了,這地方來不得,偏你們叫那姓周的唬著了,手忙腳亂地選了這麼個地方。依我說,就算府衙里有人存心要為難我們,也不敢公然加害,只要我們使些銀子,再徐徐圖之,未必找不到更好的去處,何苦逃到這等窮鄉僻壤來?住在這種地方,家裡人如何休養生息?怕是連溫飽都成問題!”
章放心裡早積了一肚子怨氣:“你說夠了沒有?這一路上你除了抱怨還是抱怨,我耳朵都起繭子了!你說這裡不好,那你倒是想法子找別的地兒去啊?成天只會抱怨老周。老周已經為我們做得夠多的了,你這般埋汰人家,可有良心沒有?!”
宮氏臉色漲紅:“我不過就是隨口抱怨兩聲,怎麼就沒良心了?我知道陳家幫了我們許多忙,可他們既然幫了,就該幫到底,別一邊幫忙,一邊還要遮遮掩掩的,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別的不說,在彭澤的時候,若是周合能早來一日,又或是別害怕外頭的非議,多請幾位醫術高明的大夫來看診,說不定我們兒子就能治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