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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啊。”少年抬手摺下路邊的一枝梅花,大紅花瓣上凝結著雪白的霜花,顯得分外晶瑩,“放心,我知道分寸,也會全力以赴,勸服那位隨我們回去的。”

    郎中有些不大相信:“真的麼?”他頓了頓,“其實……東莞路途遙遠,又是偏僻之地,路上多有艱辛,我吃些苦頭倒不算什麼,小友出身尊貴,卻不該受這等委屈,不如小友到了廣州城後,就留在那裡接應可好?”

    少年正聞梅花香,聞言微微轉頭望來,聲音略沉了幾分:“先生,你家主上可是交代過的,你要帶我一同去。”

    郎中心中一凜,臉色肅穆起來。

    少年卻忽地撲哧一笑:“先生,我只是說笑罷了,你何必驚慌?”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那枝梅花,“我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郎中遲疑著,最終還是決定要相信自己的主上:“好吧,我相信小友也不是任性之人。”他轉過身眺望前方,“趕了半天路,又翻山越嶺,想必你也累了,前方有塊可供行人休憩的石頭,我們過去歇歇腳吧。”  

    少年順從地應了,兩人到了前方大石頭前坐下休息,拿出隨身帶的水和乾糧吃了一些。郎中看見少年彎下腰去檢查自己的鞋底,雖是做工上乘、厚實耐磨的布鞋,卻也被這一路山道磨損得厲害,仔細一瞧,鞋筒內露出來的那一抹棉襪還隱隱透出幾分血色。

    郎中臉色一變,瞧了瞧少年瘦削的身形,暗嘆一聲,心中軟了幾分,從隨身的褡褳里掏出一個小瓶來遞了過去:“腳上若是磨出了水泡,晚上洗乾淨腳後,把這藥敷上,明日起來會好許多,過兩天就結疤了。”

    少年抬起頭,露出斗笠下清秀的面孔與一雙幽深的眼眸,微微一笑:“多謝先生好意了,我自己帶了有藥,只是在這裡不方便擦罷了。”

    郎中皺皺眉,一番好意遭拒,他不免覺得有些尷尬,只是想到對方的身份與經歷,又不好責怪對方,便說:“現在正是過年的時候,連關卡上的守兵都只剩下兩三個,山上天寒地凍的,壓根兒就沒幾個行人。你也不必拘束,趁這裡沒什麼人,先擦擦藥吧,不然就這麼繼續趕路,等到了山下找到投宿的地方,你的傷就更重了,明兒只怕走不了路。”

    少年想了想,便微微點了點頭,轉過身,尋個背風之處,從隨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個小瓷瓶,便低頭脫去鞋襪。  

    郎中側眼望去,只見他襪底已經被血糊住了,他卻仿佛毫不在乎般,將襪子完全脫下,幾乎能讓人聽見他腳底的皮被撕開的聲音,不由得生出不忍:“我替你上藥如何?”

    “不用,我自己能行,馬上就好了。”少年將染紅的襪子丟開,拿乾淨的帕子沾了水,小心地清理了一下腳底的傷,迅速塗了藥粉,又將一件素白內衣撕開,撕成布條綁好雙腳,重新拿了一雙乾淨的襪子出來穿上,又再穿鞋。只是這回腳大了一圈,鞋子窄了,有些套不上,不過幾下工夫,襪子又沁出幾條紅痕來,少年只得慢慢套鞋子。

    郎中看得正緊張,冷不防聽見嶺上傳來一陣馬蹄聲與車輪聲,他心中一個激靈,回身望去,卻是一行商隊,為首的那人悠悠然騎著馬,緩行而下,身後跟著七八輛大車,每輛車上都滿載貨物,除了車夫外還坐了兩個押車的夥計,個個牛高馬大,身強體健。

    這大過年的,怎麼會有商人趕路?

    郎中腦中迅速閃過這個念頭,卻沒有上前搭話的意思,只低頭裝作休息,眼角卻警惕地留意著商隊的情形,同時小聲提醒同伴:“有人來了。”

    少年自然知道有人來了,但他沒放在心上,仍舊小心地套著鞋子,待套好了,雙腳落地,踩了兩踩,方才微微抬起頭來看來人。但只一眼,他便迅速將頭低下,甚至伸手將頭上的斗笠往下壓了壓。  

    商隊離他們近了,為首騎馬的那人似乎無意間掃視過來,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幾轉,便拉住馬韁,翻身跳下,笑著慢慢走過來:“兩位也是要去嶺南的?大過年的趕路可不常見哪。”

    郎中起身笑道:“可不是麼?原本還打算在南康過年的,不想聽說一位朋友患了急症,十分兇險,只好日夜兼程趕過去了。這位公子瞧著好氣度,是要南下做買賣麼?怎麼也選了這等日子趕路?”

    那人走得近了,郎中方才發現他穿著一身姑絨袍子,頭戴黑緞風帽,外頭還披著黑色厚披風,看不出是什麼料子,但顯然不是尋常貨色,腰間繫著一塊碧玉佩,綠得象是一汪潭水,同樣不是凡品。郎中心中不由得一凜,這身打扮絕不是尋常商人能有的,看此人氣度,反倒更像是官家子弟,這種人此時此刻怎會出現在梅嶺上?還主動上前向自己搭話,莫非有所圖謀?

    那人越走越近,臉上笑容不變:“我也是沒辦法,恰好有一批貨年後就得交割,我因先前有事誤了行程,只能在過年時候趕路了。做生意哪裡還有這麼多講究?奔波勞碌都只是為了三餐溫飽罷了。”

    這話由一位穿著如此華貴的人說出口,真有些諷刺。郎中暗自腹誹,臉上掛著打趣的笑:“若是您這樣的大人物都要為三餐溫飽奔波,我們這樣的小老百姓只怕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那位貴公子笑吟吟地在他們身前站定,仿若無意地掃視坐立不動的少年一眼:“這位是……”

    郎中心中疑惑同伴為何不起身打招呼,如此不理不睬的,反倒引人注目,但又不好當場問他,只得代他笑道:“這是我遠房侄兒,一同南下的,他性子生得靦腆,最怕見生人,還請公子莫怪他失禮。”

    少年仿佛是要配合同伴說辭似的,慢慢站起身,躲在郎中身後,只是低頭不語。

    貴公子卻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方才我遠遠看著,還以為遇上了熟人,不想走近了才發現是認錯了。不過先生的侄兒也太靦腆了些,這麼大的男孩子,還象個女孩兒似的害臊。”

    少年聽了,似乎更害羞了,甚至背過身去。

    郎中卻是啞然,訕訕地說:“您說笑了,鄉下人家的孩子,沒見過世面,見了您這樣的貴人,都不敢說話了。”

    貴公子哈哈大笑:“我不過是個商人,算是哪門子的貴人?您才是說笑呢。”說罷便衝著少年問:“小兄弟,你怎麼一個勁兒往後頭躲呀?莫非真是個女孩兒?”  

    那少年似乎生氣了,猛地抬起頭來,瞪著那貴人大聲道:“我才不是女孩子呢,你笑話我!”

    貴公子與他打了個照面,才發現這少年從右邊額頭開始,到右側顴骨下方為止,幾乎有小半張臉都籠罩在深紅色的可怕傷疤之下,原本還稱得上清秀的面容顯得分外可怖。瞧那疤痕,似乎是火燒所致。貴公子心下一凜,仔細盯了他幾眼,發現他左下巴處長了一顆不起眼的小痣,微微鬆了口氣,笑說:“是我失禮了,小兄弟別見怪。”

    少年氣鼓鼓地坐下不理人,貴公子也無心再多說什麼,便向郎中又賠了不是。郎中心中正震驚呢,面上卻不露異色,笑呵呵地與他寒暄幾句,便告了別,目送他翻身上馬,追著早已先走一步的商隊遠去。

    嶺上又是一片寂靜,四周無人。郎中回過頭來,看向少年,神色陰沉不定:“那人……你認得?”

    少年笑了笑,從牙齒fèng里擠出一句:“安慶大長公主手下的狗,怎會不認得?!”

    郎中聞言又是一驚:“安慶大長公主的人怎會在這裡?他這是認出你了?!”  

    “大概只是遠遠瞧著有些眼熟,才過來問的吧?”少年漫不經心地拿掉下巴上的那顆“痣”,“放心,我已經長大了許多,容貌有所變化,又有這麼大的疤痕在,他是認不出來的,否則就不會走得如此乾脆了。”

    郎中卻還是不放心:“無論如何,此行遇上他,我們就不能再掉以輕心。瞧他走的方向,分明也是要南下,只不知是做什麼去的。莫非他也收到了風聲?!”

    少年皺起眉頭想了想:“歐陽太傅門下雙星,一個下了詔獄,兩個月前聽說受了重刑,熬不住沒了,另一個半年前被流放到嶺南,卻不知是在哪一處。他會出現在這裡,若不是衝著流放的那個去,便是想要回廣州重開商路吧?只要避著他些,也沒什麼要緊。”

    郎中道:“歐陽太傅當年在廣州的基業早在他去世後便由安慶大長公主收了,所有的鋪子不是盤了出去,就是交給內監去做,這時候再去,哪裡還能再揀起來?當年歐陽太傅能將生意做大,是因為有皇室在背後撐腰,如今的皇室,還有誰買安慶大長公主的帳?”

    少年冷笑:“安慶大長公主殿下素來不是個聰明人,天知道她是不是又異想天開了?橫豎她這條狗與我們不是一路的,只要行事謹慎些,小心避開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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