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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釗幾乎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我讓人替你挖!還有什麼事要做的,你說一聲,我讓隨從們去做!二哥,你就停下來吧,跟我談一談!我知道你心裡有許多怨言,我也覺得很對不起你,但你總得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啊!”

    曹澤民腳下頓了頓,回身正色道:“我沒有怨你什麼,你不必補救。我如今過得很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雖清苦些,但心裡很平靜。我已經不想再回到從前的日子了,你……你就走吧!”說罷轉過身繼續走。

    郭釗停下了腳步,他越發覺得有必要跟師兄好好談一談了。從前的曹澤民可不是這樣的,難不成,只是幾個月的流放生涯,就把他的志氣全都消磨殆盡了嗎?

    他不死心,執意跟在對方身後,看著對方爬上山坡,看著對方挖溝,招呼了自己的隨從上前幫忙,甚至親自動手幫忙搬土塊,直把他那身乾淨的袍子都弄得髒兮兮的,也絲毫不在乎。曹澤民無奈地看著他,他便衝著對方笑:“瞧,二哥,溝已經挖好了,你有空跟我說話了麼?”

    曹澤民抿抿唇,轉身跳下田中:“我還要給莊稼除糙呢,你還是回去吧。”  

    郭釗咬咬牙,也跟著跳下田去拔糙,但此時的稻苗長得還不高,有好幾回他把稻苗給拔了,挨了師兄一頓訓,但他仍然厚著臉皮留了下來。曹澤民素知他性子執拗,耐心又好,便也忍著不鬆口,只是不停地趕人。郭釗不肯,兩人便對峙起來。

    這時,天邊飄來一片烏雲,眼看著又要下雨了,曹澤民無法,只得收起工具返回住所。郭釗連忙帶人跟了上去。

    曹澤民是流放來的軍戶,與別的軍戶住在一起,因地處偏遠,條件有限,只能住樹皮搭的屋子,屋頂還漏雨。屋裡沒有床,只有干糙堆,屋子正中用石塊壘了個小小的火塘,燒著柴火,火塘上方吊著瓦罐。曹澤民看了看全身濕透的師弟,心軟了,往瓦罐里倒了些水,丟了些藥糙下去,燒起湯來,又丟了塊干巾給他,道:“快把濕衣裳換了吧,當心著涼。我這是學的瑤民的方子,還挺管用的,一會兒你喝一碗發發汗。”

    郭釗接過干巾擦著身上、臉上的雨水,隨從送來了乾衣,他換上了,走到火塘邊學著曹澤民的樣子坐下,張望四周一圈:“這裡也有瑤民?我聽說德慶瑤亂挺厲害的。”

    “那是老皇曆了。”曹澤民舀了一碗熱湯遞過來,“如今地方上還算太平,即便有些衝突,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瑤民靠山吃山,如今的日子並不好過,我隨軍在此安家,除了屯田也無甚可做的,便教他們些耕種的法子,讓他們也能過上穩定的生活。先生在世時,常說大丈夫當濟世安民,能為百姓做一點事,就做一點,即便是小事,也比不做強。如今想起,先生說得果然有道理。不管朝廷上坐龍椅的人是誰,這裡的山民,無論是漢是瑤,也一樣過自己的日子。誰還能想到他們呢?若我能對他們有所助益,多少能贖回我這輩子所犯下的罪,日後到了九泉下見到先生,也不至於太過羞愧。”  

    郭釗眼圈一紅,道:“二哥言重了,什麼罪不罪的,你素來是先生的得意門生,又蒙受了不白之冤,被放逐至此,還不忘先生教誨,竭盡所能幫助百姓。這樣的你,若見了先生還覺得羞愧,那我們就更沒臉見他了。”

    曹澤民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才道:“其實……我知道你的來意,但我真的不想回去。這大半年裡,我在半夜靜思回想,常常後悔得忍不住痛哭流淚。三年前,我們真的做錯了!我們辜負了先生的教誨,還把先生一生的心血都毀了!我們還哪裡有臉面跟人說是先生的弟子?!”

    郭釗忙道:“不是這樣的,二哥,我們也是被皇帝哄騙了,當時,他說的那麼真切,又有人證物證,師母心痛難當,我們何嘗不是……”

    “師母?”曹澤民自嘲地笑笑,“我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把師母的意志視作先生的意志。事實上,我們心裡都很清楚,先生在時,從來不讓師母插手政事。他常常說,那種事師母是玩不轉的,就讓她快快樂樂做個小女人吧,外頭的事交給男人就好。可是我們呢?先生一去,便事事請師母決斷,甚至連皇儲大事,也不曾多想便聽從了師母的號令。即便皇帝騙了師母,那又如何?師母不懂這些,我們難道是傻子?為何不設法求證呢?!”  

    郭釗張張口,又閉上了,捧著熱湯低頭不語。

    曹澤民看著他,苦笑一聲:“是因為師母生氣,對不對?可這種事關係到先生的遺願,即便師母生氣,我們也該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才是!當年不查,何嘗不是因為……先生去後,我們無根可依,在朝中不受重用,只能在地方上熬資歷,結果急了,躁了,忘了先生的教誨,才會自欺欺人地裝作沒看見那件事中的破綻,執迷不悔地走上了錯路?”

    郭釗仍舊沉默著,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幾名隨從盤腿坐在門邊,大氣都不敢出。屋中一片沉寂。

    良久,曹澤民才嘆了口氣:“說到底,當年我們會犯錯,除了受到皇帝與馮家的矇騙之外,心生私念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其實我們都還年輕,在地方上多歷練幾年,未嘗不是好事,可我們眼裡卻只盯著朝中的職位,總覺得自己應該像先生還在時那樣,參與國家大事。因為不能進入中樞,便覺得自己受到了打壓,甚至因此怨恨起悼仁太子……悼仁太子是先生精心教導多年的弟子,說來也是我們的同門,若他真有什麼不好之處,先生心裡難道還會不知道麼?若他果真對先生有怨言,甚至不惜下手暗害,先生目光如炬,難道會毫無察覺?可先生卻從沒說過太子不好的話!是我們……錯信jian邪,將悼仁太子送上了絕路。回頭想想,當時先帝已經病重,悼仁太子隨時都有可能繼位,若他能順利登基的話,先生的抱負,先生的設想,都有機會實現,那會是什麼樣的光景?”他看向郭釗,目中含淚:“這一切,都叫我們這群不肖弟子毀了啊!”  

    郭釗低頭,忽然抬手抹了一把臉,抬起頭來時,雙眼已是通紅:“正因為這樣,所以才要彌補。正因為我們做錯了,違背了先生的遺願,給百姓帶來了災難,所以我們才要站出來,為這一切負責!二哥,你還年輕,難道就甘心終身留在這種地方,只為了一小群山民而活?!為何不想辦法救更多的人呢?!”

    曹澤民悲涼地笑了笑:“救更多的人?若照你的想法去做,恐怕要死更多的人吧?師母當年背棄了先帝與悼仁太子,扶助今上登位,如今又再背棄今上,落在世人眼中,成什麼了?四弟,那張椅子誰愛坐,就讓他坐去吧,何苦再造更多的孽?!”他站了起來,轉身要往干糙堆的方向走,那裡是他的床鋪。

    郭釗激動地跟著站了起來:“二哥,你真的不肯答應麼?!我知道你心裡對師母有怨言,可師母已經知道後悔了,她天天為小六的死哭泣,也十分想念你。她說如果能再給她一次機會的話,她絕不會相信皇帝的話!如今雖無法回頭,但她也不能再容忍他繼續坐在那個位子上害人了!二哥,你可知道如今朝中是什麼情形?皇帝與馮家起了內訌,宗室諸王與皇帝也鬧起了不和,與馮家更是水深火熱!我上個月剛剛收到京里來的消息,有兩位老王爺忽然暴斃,死因成謎,世人都猜測是馮家人下的手。皇帝因此申斥馮家人,還尋藉口將馮兆南的軍職給捋了。派往安南的大軍統帥也定了下來,馮家完全被排斥在外,甚至有傳言說皇帝即將會下旨立長子為儲君。馮家已經有了不臣之心,馮兆東轄下的禁軍出現過幾次異動,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再起動亂,二哥……”  

    曹澤民脫去濕衣,倒頭睡在干糙上,竟像是完全沒聽到郭釗所言一般。

    郭釗叫了他幾聲,見他完全沒動靜,便知道他的心意,嘆了口氣,走到門邊,發起愁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漸小了,他咬咬牙,回頭再望曹澤民一眼,毅然離開了屋子。

    隨從跟上去小聲問:“四爺,二爺不肯回去,咱們該怎麼辦?”

    郭釗抿了抿嘴:“他會回心轉意的。在那之前,我們先回德慶城去,想法子把二哥從這鬼地方弄走,再尋個地方安頓下來,慢慢勸他。我就不信,以我的耐性,會等不到說服他的那一天!”

    第五十九章傻子

    朱翰之津津有味地看著街角的賣藝人表演,雙手抓著個蔥油餅大大地咬了一口,芝麻、蔥碎與粉皮頓時掉了一地。

    明鸞嫌棄地睨著他:“髒不髒啊?你就不能好好吃?那些表演有什麼好看的?眼睛都挪不開了!”

    朱翰之匆匆轉過眼珠子瞥她一眼,又迅速轉了回去,嚼著餅的嘴含糊不清地說:“很……有意思……”等到他終於把那口餅吞下去了,口齒才變得清楚些:“以前從京城流亡去北平的時候,我遇到過這樣的街頭賣藝,但那時我又飢又渴,心裡還茫然不知所措,哪裡有心情停下來細看?如今大事都辦完了,我心已安定了,還不趁著沒人管,多輕鬆輕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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