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頁
朱翰之命手下精兵押著王將軍一行人回城去了,自己卻只帶了兩名手下,騎著馬跟在明鸞他們的馬車旁,一路陪著護送到四五里外的一處莊子。這是他名下四個莊子中距離章家祖孫遇襲處最近的一處,比明鸞一家住過的莊子要小一些,卻比後來去的村子大,約有八九十戶人家,主家的院子是前後兩進,因剛換了主人,房子還未收拾過,倒是有前任主人留下來的家具用品。
朱翰之說:“買莊子的時候,說好了連宅子並裡頭的東西一併買下的。前主人從未來過,只是每年秋收時派了管家過來收租子,管家就住在前院,後院的屋子雖沒住過人,卻一直都打掃好預備主人家來人,因此還算乾淨。姨祖父和表弟表妹們就在那裡歇一歇吧。”
章寂擺擺手:“不必了,只是借地方喝口茶,歇一歇罷了,用不著到後院去。”待有人領了鵬哥兒與青柳下去梳洗,他又問自己帶來的兩個僕人如何了。朱翰之早就命人去看過,便答道:“坐在車上的那一個只是受了驚嚇,腿有些發軟,倒沒什麼損傷。攀在車後那個被亂兵的槍尖掃了一下,背上劃了條血痕,傷口不深,我已經叫人給他上藥了。”
章寂點點頭,又向他道謝,朱翰之忙謙讓幾句:“既是姨祖父的僕人,又跟在主人身邊盡忠,就沖這一點,我就不能怠慢了他們。”章寂嘆道:“跟出來四個人,都是青壯。三丫頭特地挑的,兩個是臨國公府石家薦來的,兩個是連家眷一併投來的,想著石家是我妹子婆家,薦來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視我如無物,連家眷一併投來的人,也會因為顧慮到家小,不敢動小心思。沒想到遇到危險時,還是兩個外頭投來的記得忠心護主,妹子薦來的反而逃了。可見這忠僕不忠僕,並不是以出身來斷定的。”
明鸞見他難過,忙道:“是我沒選好人,只當他們都是可靠的,沒想到……”
章寂擺擺手:“怪不得你,你長了這麼大,幾時料理過這種事?況且今日也多虧你了,若不是你膽子大,又練過箭術,僅靠祖父這把老骨頭,只怕早就沒命了。”
“怎麼會呢?祖父今天真是太神勇了!”明鸞一臉崇拜,“從前只知道您也在軍中為將,卻萬萬沒想到您這麼厲害!那叫什麼?連珠箭嗎?我恐怕練上十年也學不會!鵬哥兒也看得目不轉睛呢!”
章寂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你知道就好,別以為自己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真有什麼了不起的,要練到你祖父我這等本事,少說也要花個二十年!”
明鸞連聲附和,朱翰之眼珠子一轉,也跟著奉承一把,將章寂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簡直是古往今來第一大名將,今天擒下的那什麼王將軍,簡直就成了螻蟻,不值一提。
章寂心知他是有意討好自己,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沒有應聲,反而問他:“那侯爵是怎麼回事?堂堂廣安王殿下,即便名分上略差些,也該封個王爵,若不然,略次一等的宗室爵也可,怎的反而封了民爵?別說是皇上的主意,皇上的性子我清楚,斷做不出這種事來!”
朱翰之頓時作出大義凜然狀:“姨祖父,廣安王朱文考早已死在四年前的東宮大火中了,這幾年我的身份一直沒有外泄,又何必多此一舉呢?皇上有親兄弟,不是容易讓屑小之輩生出異心麼?我是不肯被人利用去爭權奪勢的,也沒那興趣,倒不如趁著如今宗室大亂,將身份改成是遠支宗室,按常理只能做個尋常宗室子弟,封不了什么正經爵位,因有擁立之功,才被破格賞了個一品侯。皇上心裡愧疚,特地多賜了我許多產業財物,我正好悠悠閒閒做個富家翁呢!”
章寂皺起了眉頭,明鸞又吐他嘈:“你少裝了,只看你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一定沒那麼簡單!”說罷心中一動,忽然記起朱翰之曾提過燕王有大志,難不成他是知道今上的皇位坐不久,為防以後因同為悼仁太子之子,而被燕王忌憚,就早早自行消除了隱患嗎?想到這裡,她特地多看了朱翰之一眼。
朱翰之沖她擠擠眼,便笑著對章寂道:“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您就別多心了。其實這也是我一點私心。若廣安王沒死,太子妃沈氏燒死庶子的罪名就沒了,她豈不是就洗刷了惡名,反而有機會得到追封?我才不會讓她占這個便宜呢!如今皇上也沒有懷疑,只以為我是真為他著想,又有燕王勸著,倒不好真給我封王了。這麼一來,他親娘的惡名未去,就只能永遠做個見不得光的罪人,連太后尊位也休想得享!”
章寂聽得一驚,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念頭,正想再問清楚些,卻聽得朱翰之問明鸞:“你們怎麼只帶了這幾個人就來接鵬哥兒了?城外如今還不大太平,時有亂兵鬧事,這回是運氣好遇上了我,萬一我沒來呢?大表叔手下那麼多人,難道還勻不出幾個會武的人手來?”
第十章告狀
明鸞一聽朱翰之這問題,當即便脫口而出:“你以為我們想呀?也要人家肯放人啊,就帶這幾個,我們出門時還有人攔著呢!”
朱翰之大奇:“誰敢攔你們?”
明鸞正要回答,卻聽得章寂輕咳一聲,瞥了自己一眼。她便頓了頓,慢慢回過神來——這件事說來是章家內務,祖父大概不願意家醜外揚,影響了長子的名聲?她心中不以為然,但考慮到老人家的感受,撇了撇嘴,就沒再出聲。
章寂朝朱翰之笑笑:“你聽三丫頭胡說。原是家裡正擺靈堂,每日來祭奠的客人不斷,我想著接孩子的事用不著勞師動眾,也就沒聲張。只是家裡人擔心我出城會有危險,就多勸了幾句,到底還是由得我去了。”
朱翰之哪裡會這麼容易被他騙倒?只看明鸞與章寂那眼色交流就知道事情有異,也不多問,笑說:“原來如此。這倒也是,接個孩子,其實只要派管家帶著幾個下人來接也是一樣的,不過姨祖父心疼孫子,才會親自跑一趟罷了。”
章寂便順著他的口風點頭:“是啊。我此前也聽說過城外不大太平,但想著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大道,猜想不會有事,哪裡會料到王將軍他們敢在光天化日之後,於官道上劫人?這事兒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到。”
朱翰之打了個哈哈:“你們出來幾個時辰了,大表叔在家一定等急了,只是姨祖父帶來的下人受了傷,不好立時動聲,不如我馬上派個人去你們府上報信,讓大表叔安心,回頭姨祖父和表弟、表妹在我莊子上用了午飯,我親自送你們回城,如何?”
章寂忙道:“不會耽誤你的事吧?你既然領了差使要追緝亂兵,可別為著我們把正事兒給誤了。”
朱翰之笑著擺擺手:“怎麼會呢?朝廷上有的是能人,燕王手下也是猛將如雲,今兒不過是因為王將軍在我莊子附近盤桓,我才帶人來拿他,若換了在別處,就沒我的事了。眼下人也拿住了,我是無事一身輕,正好進京這麼久了,也沒到府上去給三表叔、二表嬸上炷香,實在是不應該。趁著今日同行,我也到他們靈前祭拜一番。”
他的理由足夠正當,章寂自然不會拒絕,這時青柳帶著鵬哥兒回來了,章寂看見小孫子換了身乾淨衣裳,又重新梳洗過,越發顯得惹人憐愛,想到他的身世,心裡已經軟成了水,忙將孩子抱過來,和顏悅色地問他話。
鵬哥兒方才領略了這位新認的祖父的本事,早已對他崇拜不已,見他問自己,也乖乖地一一答來。祖孫倆相處得和樂融融,加上明鸞時不時在一旁插科打諢,朱翰之也偶爾說笑幾句,場面十分溫馨。青柳在旁見了,便忍不住暗暗揩淚。
不一會兒,朱翰之便藉口說要去安排午飯,告退出來,卻給明鸞使了個眼色。明鸞猶豫了一下,小聲對章寂道:“祖父,我去瞧瞧兩個門房怎麼樣了。”章寂正忙著跟小孫子培養感情,也沒多想就應了。
明鸞出得門來,看見朱翰之就站在院子一角,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仰起頭看著樹梢,目光游移,一聽見她的腳步聲就轉頭過來,見果然是她,立時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明鸞心下一動,耳根微微發熱,有些心虛地回頭看了看屋裡,見祖父、鵬哥兒與青柳都沒留意到自己,忙裝作無事地直直往院門外頭走。
朱翰之飛快地竄了過來,擋在她身前:“去哪兒?我在這裡呢!”
明鸞白他一眼:“我管你在不在這裡呢,我是去看我們家下人的傷勢去的。”
朱翰之輕輕拽住她袖口一角,便要拖往西廂去:“他們自有人照顧,你不用操心。我有話與你說呢。”
明鸞臉一紅,使勁兒掙回手,啐道:“你要死了,祖父還在屋裡呢,你也不怕叫他瞧見!”
朱翰之瞟她一眼,又瞥向屋裡,笑道:“好吧,我帶你去看受傷的人。”說罷真箇轉身在前頭帶路了。明鸞半信半疑,但想著自己確實不知道那兩個門房現下在哪裡,便跟著他去了。沒想到這一回他還真沒撒謊,順利讓她見到了兩個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