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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翰之點點頭,雙眼餘光望見章家父子帶著小孫女走過來,忙轉身向他們行了個禮:“日後就要請姨祖父與表叔多多照應了。”又沖明鸞眨眨眼,“也要請三姑娘多照應。”

    明鸞狐疑地看著他,只覺得他沒道理這麼輕易地做出讓步,但嘴上卻沒說出來:“不敢當,德慶的日子比不得北平舒服,若我們有什麼地方怠慢了,還要請您多擔待呢。”

    章寂則道:“殿下這又是何必?孰是孰非,太孫心裡清楚,您何必為了幾個跳樑小丑,便委屈自己?”

    朱翰之滿不在乎地道:“這有什麼?我還覺得山居自在呢。兄長的大事定了,我正好松泛松泛。況且有我在這裡,那些跳樑小丑無論做什麼,都有個人證,日後他們想要顛倒黑白,就沒那麼容易了。”

    章放面帶譏諷地看了看屋內,還想再勸,被章寂一個眼色制止下來。後者看著朱翰之,露出淡淡的笑容:“那……日後就拜託廣安王了。”朱翰之笑著行了一禮,算是應了。

    明鸞左看看,右看看,十分篤定這一老一小兩隻狐狸方才定是達成了什麼默契,只是她看不出來。敲了敲腦袋,她有些不耐煩地道:“飯菜已經做好了,放了這麼久,只怕都涼了,你們什麼時候吃飯呀?!”她方才就是來通知眾人開飯的,沒想到正好遇上呂仲昆開方子,心裡存了事,才留下來多看幾眼,沒想到耽擱了這麼久。  

    朱翰之笑說:“我早就聞見飯菜香了,正垂涎三尺呢,都做了什麼好吃的?快拿出來吧!”

    明鸞望向章寂,見他點頭,便轉身回廚房去了。章放便走到小屋門邊請太孫先用午飯。

    這頓飯幾乎人人都吃得心不在焉,朱翰之倒是胃口很好,痛喝了一海碗的魚湯,還連連夸明鸞魚塊燒得好,只是對其他菜式挑剔了好幾句。明鸞見長輩們都忙著各自想事,便沒好氣地對他說:“我的廚藝是到了這裡才學的,自然帶了本地風味,你說我做得不地道,那是因為我做的本不是金陵菜!想吃金陵菜色,還得讓我家二房的周姨娘下廚,就怕你未必敢見她!”順便剮了他幾眼。

    朱翰之笑眯眯地,也不生氣,反而就著白米飯又扒了半碟子魚塊去,竟是吃得極香。

    明鸞心裡鬱悶不已,更加篤定,這人一定有陰謀,而且陰謀還成功了,不然怎會忽地胃口大開?

    飯後,胡四海抓了藥回來,借了章家的廚房現熬了一碗藥給沈氏喝下去,聽說了方才發生的事,對沈家人也頗有些怨言——他就盼著太孫北上後能重奪皇權,沈家居然因為一點私心而拖延太孫的行程,叫他如何能忍?!對於“深明大義”、“忍辱負重”的朱翰之,反倒是更加信服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眾人商議好了,胡四海先去上差,把這個月的活給做完了,再將外甥生病這事兒抹去,然後在休息的時日裡藉口去附近的山寺禮佛祈福,離開九市。太孫與呂仲昆先一步坐船去鄰近的悅城等候,屆時三人會合,齊往廣州去,然後廣州那邊的副指揮使會下達文書調走胡四海,他們再設法收買個路途中的小地方衙門官吏補一個“溺亡”的照會,“古月海”此人便從此在世上消失了。

    沈儒平不放心,又問起他們走水路的路線。呂仲昆想著橫豎已經改道了,讓他知道廢棄的計劃也沒什麼,便隨口說了說,倒是提起那海船來歷相當可靠,原是燕王妃娘家李家的產業名下的,馮家老夫人的一個表妹就是嫁入了李家,論起輩份來,燕王妃還要稱之為嬸。這點親戚關係遇到大事是不管用的,否則建文帝也不會為了制約燕王,順便噁心一下馮家,便將燕王妃由妻貶妾了,但在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國丈馮家的親戚這個名頭已經夠唬人的了。李家每年從海上貿易獲利頗豐,實際上倒有一半兒是落入了燕王的腰包。這幾年因朝廷忌諱,北方軍費不足,這些錢補貼不少呢。

    沈氏聽完了這些內情後,心中安定了許多。既是利用了馮家的名頭,想必那海船出港時,也不會有人不長眼地去搜查。沈昭容未能隨行,她心裡雖有些遺憾,但想到太孫能遠離廣安王朱文考的威脅,又覺得自己受的委屈不算什麼。只要日後好生安撫,太孫必然會體諒沈家人的做法。  

    沈氏沒有留意到,太孫朱文至此時望向她的目光,已經帶上了不解與怨懟,望向沈儒平夫妻時,則完全是怨恨了,看向朱翰之的目光倒是滿懷愧疚。朱翰之表現得越是開朗不在乎,他的愧疚就越重,心裡早已暗下決定,日後必定要好生補償弟弟,不會讓弟弟再受委屈。

    而此時此刻,在離章家四十里外的德慶碼頭,郭釗一腳踏上岸邊,抬頭望向四周,目光幽深。

    第五十八章同門

    郭釗到了德慶城後,花了不少時間去打聽被流放到此地的同門師兄曹澤民的去向,得知是在偏僻的地區,又僱人領路,從官道轉小道,又從小道轉山路,等到他站在曹澤民面前時,已經是五天後了。

    他已經幾乎認不出曹澤民來。

    從前的曹澤民,是個身長俊秀的年青書生,濃眉星眸,笑聲慡朗,喜歡穿著柔軟的月白細布深衣,渾身透著濃濃的書卷氣。

    現在的曹澤民,黝黑、瘦削、疲倦、蒼老,外貌足足比實際年紀老了十歲,穿著一身農夫的短褐,衣服上還帶著幾個顏色不同的補丁,佝僂著腰背,拿著把鋤頭,背著個竹簍,低著頭默默地走著。若不是隨從十分肯定地說他就是曹澤民,郭釗絕對不會認為這個從自己面前默默走過的鄉下人就是自己那意氣風發的同門師兄。  

    他幾乎是立刻就掉下淚來:“二哥,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我們才大半年不見而已……”

    曹澤民看著他,神色十分淡然:“你怎麼來了?”並沒有露出與故人久別重逢的激動神色。

    郭釗沒有多想,他只是抱著曹澤民哭道:“我早就想來了,只是京里諸事紛亂,一時脫不得身,等師母那裡安頓好了,我立刻就過來了。二哥,你可知道?小六……小六沒了!死在了牢里!他才只有二十四歲,還這麼年青,這麼有才華,那幫畜牲卻生生把他折磨死了!”

    曹澤民渾身一震,接著閉上了雙眼,兩行清淚落下,久久方才再度睜開眼睛:“師母在做什麼?你們在做什麼?!”他心中忽然燃起了怒火:哪怕是像他一樣被流放到偏遠之地,一輩子都無法出頭也好,為什麼,那個小師弟居然會死在牢里?!難道就沒有一個同伴能保住他的性命嗎?!

    郭釗含淚道:“我們想盡了辦法,可那些人就是鐵了心不肯放人。師母進宮去求,太后避而不見,皇后更是直接拿後宮不得干政的戒律回絕了她的請求,接著皇上直接下旨申斥師母,甚至將師母趕到山上庵堂清修,不讓我們與她見面。本來我們還求到了幾位王爺那裡,好不容易說服他們點頭答應幫忙,結果消息傳來,小六已經……他們分明是故意的!”  

    “若是當初六弟剛剛入獄時,你們就開始設法,他未必會死得這麼慘。”曹澤民轉開了頭,“他性子素來耿直,眼裡揉不得沙子,對朝中看不慣的事是半點也容忍不了,早就已經是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只怕連師母也覺得他骨頭太硬了,不好管教吧?會有這種結果,其實我並不意外。”

    “二哥!”郭釗聽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不由得滿臉震驚,“你在說什麼?你……你是在怪師母和我們嗎?!”張張口,又頹然道:“確實……小六的死,都怪我們救治不力,可這不是師母的責任,二哥就別怪她了。”

    曹澤民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淡淡地道:“你千里迢迢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小六的死訊麼?”

    郭釗忙道:“這只是其一。二哥,如今師母處境艱難,皇上又越發昏庸了,馮家父子在朝中倒行逆施,鬧得朝野大亂,民不聊生。我們不能再坐視下去了!二哥,你回來吧,跟我們一起想法子對付馮家,撥亂反正,也好救師母於水火之中!”  

    曹澤民看了他一眼,自嘲地笑笑:“我如今不過是階下之囚,還怎麼回去?四弟,這種話你就不必再說了。二哥很感激你來看我,但我還有事兒要做呢,你回去吧。”說罷竟顛了顛背上的竹簍,繞過郭釗繼續往前路走。

    “二哥!”郭釗震驚地追了上去,“你有什麼事要做?我千里迢迢跑來找你,難道你連跟我說一會兒話的時間都沒有嗎?”

    曹澤民朝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打了個招呼,才漫不經心地回答說:“自然是要緊事。我在後山那塊地種了稻米,長勢不大好,接連下了幾天雨,莊稼都快淹死了,我得在田邊挖條溝將積水排走。已經挖了幾日,今日再挖上幾十尺,溝就通了。你說,能不要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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